清明记事
昨天清明节假第一天,细雨蒙蒙,山岭清冷。天空就像给加了一个空蒙的盖子,人被扣在那一片不大的天地里行走:抬头望去,近的树初展嫩叶,稍远就是一片迷蒙。
老家的坟地,在万亩桃花深处的面向东偏北的坡上,引过去的是一条仅供一辆机动车过的弯曲小道。它就像一条布袋子,绕着地势斜斜地上去。
桃树叶子才是一点小片片儿,杏树叶子已经快要长成了,齐刷刷地衬出一片嫩绿。花椒嫩芽刚刚长出来小半拃长,你扳过一枝放到鼻子底下闻一下,那个味道啊,一下子钻进你的心肺里。
“花椒芽往菜里放几根,菜的味道一下子就给提起来了。”妹妹说。
现在,我们山坡上很常见的花椒芽芽,在城里成了个稀罕物。
每次回到这个我们长大的地方,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我们小的时候,感觉这里很大。从北头老家门前跑到南头人家门前来玩耍,都感觉是跑了很远的路。现在呢,过了石桥,爬上慢坡,发现不过是几步路而已。不禁哑声一笑:梦想也是随着人的成长会长大的。
真是这样的。小时候,六七岁的年纪吧,跟小伙伴们玩累了,躺在沟西那片细沙一样碎土坡上,望着很远很远处的户县老电厂的三个烟囱,我就梦想着:长大了,要是能到那么远的地方走一遭,该多好啊!
其实,那烟囱离我们老家这里也就二十多里路而已。有趣的是,我不但到过那里,而且还在那里工作了六年的时间。
童年的路,再走的时候就像回到了童年时光,又生活了一遍。一切都那么清晰地映出来,摆放在记忆的幕布上,如在昨日。
老家一排最南头人家屋后面,有一棵老大老大的核桃树。这核桃树很不同,结出来的核桃个头大,皮薄肉厚味油香。最吸引我们的,是离皮核桃:只要核桃熟了,随便打下来,绿皮儿自动剥离;我们在路边随便拿个碎石头轻轻砸一下,核桃壳就会很规则地裂开,核桃仁利利索索地就剥落开来。
老家那里的核桃树很多,满山坡都是。但是我们就喜欢跑到这个树底下来敲核桃吃,因为不用担心手会被核桃皮儿染得发黑。
屋前头沟坎底下有一棵也是老大老大的桑椹树,枝杈纷披,树冠阔大。这树长出来的桑椹,个头肥大饱满,跟木枣一样粗,但抵得上两个木枣那么长。桑椹熟了的时候,浑身是黑紫色的,油亮发光,汁子充沛。拿一个吃一口,甜得你都能闭过气儿去。
那时候的人,也都没有采了桑椹拿到集市上去卖钱的意识。但是,养蚕的人家多,桑叶是很珍贵的。我们这帮小家伙不知道心疼桑叶,爬到树上摘桑椹的时候,嫌一个一个摘麻烦,就连树枝折断,拿下来坐在树底下消停吃。哪个不是把嘴吃得像梅艳芳抹了浓重的深紫色口红似的?
我们这种破坏性吃桑椹的做法,很让大人们生厌。后来,再见我们往树底下凑,大人们就出来赶。我们不得不改成了偷吃桑椹:一个人爬树上使出吃奶的劲儿狠命摇,桑椹就像下雨一样往下落。底下围了一圈儿人,把衣服撩起来接。有点干脆把嘴张开,闭着眼睛让桑椹往大嘴里掉。
——偷来的桑椹吃起来更甜,大家一致这样认为。
前天晚上,一个发小从东莞回来了。我们一起聚餐的时候,这家伙还问到这个桑树的事情。童年的味道,四十多年了还留在我们的唇齿间。
朝南就是白杨泉跟前的石桥,石桥北边有一棵从半坡陡峭石崖里长出来的白杨树。在我的记忆里,这白杨树是最高的:你看不到它的根部在半坡什么地方,大概在桥面以下三四米处,但挺拔的树干直溜溜地戳向了天空云端里。抬起头伸长了脖子使劲儿看,免强可以看到半空中一个喜鹊窝。
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但做工这么精细的喜鹊窝,像一个架在空中的大铁锅,隐隐地看得透。细碎的树枝密密匝匝很精巧地叠搭着,中间还有细绒绒的干草。我们几天没过来看,再走过这里的时候,就会发现有小喜鹊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新奇地四下里探望,嘴里叽叽喳喳地碎叫着。
过了石桥就是拐弯,在要上坡处沟边有一棵孤身独立的榆钱树。真的,在这一片周围,只有草,和小夹道里的盘桃树,再没有其他树;只有榆钱树孤芳自赏地挺立着。
在杏花桃花梨花菜籽花,包括洋槐花都已经过去,最早的水果还没有下来的时候,绿莹莹甜丝丝的榆钱就成了我们的美味儿。
榆钱树太高了。榆钱这东西还一定得趁着在树上还嫩着的时候吃,稍微过一点儿就像干柴禾,没有水分,那简直吃不成。所以,要吃到榆钱,我们必须挑选爬树本领最厉害的。我们在下面托住他的屁股把他往上送一段,然后他两腿死死地夹住粗糙的树身,两只胳膊往上伸,这样两腿和两只胳膊轮换发力,才能爬上去。
为了吃到榆钱,我们差不多都练出了爬树本领。最初的时候,好多人掌握不了技巧,爬上去三四米距离,又呲溜呲溜滑下来,擦得肚皮上一绺儿血道道,殷红的血珠子渗出来。没有人会在乎,随便在地上抓一把面面儿土往上面一摁:“过几天就自动长好了。”
为嘴伤身的事情,那时候干的太多了。跟吃柿子摔骨折胳膊腿儿比起来,这简直就算不上数了。
我记得很清楚,老家这里还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的。
那时候,没有洗衣粉,也没有肥皂,村里人洗衣服都用皂荚。可以说,皂荚树在当时是很有利用价值的,村里很多人家都来打皂夹,晒干收拾起来。年前家里大洗衣物的时候,用棒槌砸开,直接涂抹清洗衣物。
母亲就是用皂荚给全家人洗衣服的,我们曾经帮着母亲打过皂荚的。所以,我对这皂荚树还真有着特别的情感。
遗憾的是,我在这里到处看,也找不到当初皂荚树所在的位置。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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