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首届“感恩父母 让爱传承”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康维作品

母亲的地窖我的童年

康维(甘肃)

渭源南部山区,苍茫叠翠;北部山区沟壑贫瘠。在北部山区沟壑绵延起伏的群山环抱之中,有一个叫碾子沟的小山村。这里土块房屋,土块院墙,淳朴自然;但它却因地处偏远、道路崎岖而少有人知,几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坐落在大山皱褶中的碾子沟,曾因这里安置了方圆几十里的唯一一座碾子而得名,十里八乡的熬稀饭的糜子就是这盘老碾子碾出来的, 碾子沟已经静静的存在上百年了。

碾子沟不大,却干净整洁,漫步其间,有一种世外桃源的味道。远望村庄外,山山相连,有一条渭水的支流秦祁河由西向东缓缓流淌。清澈灵动的小河守护着村庄,养育着山里的人们。沿着河边掏出来的几眼泉水,滋养了这里的祖祖辈辈。

不大的碾子沟散落着以土块为主要建筑材料砌成的房屋,围起的院墙依坎就势,高低错落,散发着古朴气息。村子里还有悠闲自在的牛羊,河沿边上的树林里经常听到各类鸟儿的鸣叫,北面山坡上的草丛里,兔子在跑、狐狸在跳跃,惊奇了石鸡呱呱呱飞向山的另一侧,野鸡抬着它高傲魅力的头环视着大自然的一切……碾子沟的这幅田园景象仿若一幅流动的画卷。

常常在大家没有准备好过冬时,就下了一场大雪,半夜,雪悄悄来了,西北风也跟着来了,呼、呼、呼呼,小刀子似的刮,冬天也就来了,我们家还没有来得及糊纸窗。

早上醒来,一睁眼,就觉得屋里比平时要亮得多。是醒晚了吗?迷迷糊糊的连鸡叫都没听到。从热被窝里抬起头,窗户被雪映得白晃晃的;呃,是下雪了。

早饭是白开水,馍馍是刚从热锅里取出的,冒着白呼呼的热气。妈妈把贴出来的热馍馍放在我大大新编的柳条筐子里,凉了,再挂到屋顶的房梁的榆木钩子上,刚好我们姊妹们够不着,不几个时辰,就被冻着硬邦邦的。只有这样才能按时间、按量分给我们几个食量日益增长的家伙,要不一顿就晒白完了。吃粮很是紧缺,这种存储似的分食方法有时候会断顿,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看着空空的柳条筐只能咽口水。

甜馍馍是用糜面做的,尖底的大铁锅中心放着一个泥瓦做的罐子,把活得稀软的糜面一块一块的围在瓦罐周围,瓦罐里添上适当的水,小火慢慢烧烤,一柱香时辰就做好了香喷喷的甜馍馍。记得一次,糜面甜馍馍经过房梁上一晚上的冷冻,第二天用菜刀砸着分给我们几个哼哼在叫的食客,一个一个用牙齿硬啃着,一道一道的白色牙啃印记,伴随着流出来的哈喇子,惹笑了生气的妈妈,她把一块结焦的扔到小花狗面前,狗以为要打它,一下子逃到雪地里,回头看清后,又扑过来咬,那里咬得动?折腾半天,连个牙印子也没留下,垂头丧气半蹲下,屁股上的毛被弄得湿乎乎的,还不舍得离开。小花狗是我日常的玩伴,伴随我的童年带给我无限的快乐,达到了形影不离;是我的跟屁虫,也是我夜晚出行的壮胆军,只要有它在,漆黑的夜晚我从来没怕过狼呀!鬼的!记得是哪年我家的小猪娃被大黑狼残食后,妈妈下决心喂养了小花狗,从此再没有发生那样凄惨的事儿。但是在吃饱肚子方面,我们毫不含糊,各自为战,它一会摇摇头、一会摆摆尾,有时吭出些亲昵的呻吟来,我还是一粒都不愿施舍给它。

别说冰冻的糜面甜馍馍有多香了,那是我们维持生命的主要粮食做出来的,靠天吃饭的地方,小麦产量低,秋粮、杂粮就是主产;玉米也不适合种似的,抬着那个不大的棒子,在风中摇曳;只有黄糜、青糜、大谷子、小谷子年年丰收有望。

伴随我们狠命的吭食,听着外面“嗷嗷”的叫声,那是那头不懂事的贼猪在叫食,人可以饿一会,猪却等不得似的,晚喂一会,似乎要把天叫破了,猪圈墙也被它用磨不破的猪嘴拱的破烂不堪。母亲喂完猪进来,只说:“这鬼天气,真冷睐。”边抱怨边去柜子里找那两张旧报纸,那是母亲特意从李保管员爷爷那里要的,那个年代能有几张报纸糊墙、糊门窗, 做布鞋的模样子,在女人们群里那是够富有的事儿了。

年迈的太奶奶拐着小脚,用铁勺子熬成了玉米面的浆糊,我把报纸剪拆成窗格大小的方块,用手拿住两头,母亲用竹棍筷子蘸了浆糊刷在边沿,刷匀后拿到窗户边,摆弄一下方向,两手绷紧了按下去,一个窗格子就糊住了,一格一格,糊了炕上的窗户,再糊地下的。太奶奶不时的夸我手巧,又伸手把我妹妹冰冷一下,吓得妹妹只往被窝里钻,“太太的手冰死了!”“我看这女娲还睡懒觉!冰成个白雪公主哩!”太太逗乐着说。

我很羡慕癞瓜子家能有一个土块制作的炉子,把那黑色的石块——叫煤炭,放进去就产生了呼呼的焰火。一种像鸡蛋形状的黑球——叫煤球,烧起来通红通红的、圆圆的格外好看,整个屋里也热气腾腾的。

地窖是一种简易的土窖。从地面向下挖坑,深约两三米,上口宽1米左右,有的底宽有的底窄,碾子沟一带的地窖直挖下去后要向侧面在挖个斜洞,斜洞大小根据贮藏物品的数量决定,也有将地窖挖成圆锥形的。水果、蔬菜等入窖后,用秸秆或破烂衣物等覆盖地窖口,以利防冻。窖温长年保持在15℃左右。

太奶奶住的那个房子里有一口地窖,洋芋挖回来,倒在院子里晒几天,收敛水分后,拣好的存放在地窖里,可以放到第二年的七月十二不坏。妈妈也给自己在院子里那棵大杏树下挖了口地窖,那是三舅舅花了几天工夫帮着挖出来的,我当时起到了运输队员的作用。

我们小孩是最不喜欢冬天的,不喜欢冬天的寒风瑟瑟,以及太多的苍白和缺失生机,河湾里的水冻成了冰场,不能让我们玩耍、狗刨着游泳,呼呼的西北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让我们没衣服穿的娃娃出不了门,手上、脚上都裂开了流着血丝的口子,疼得整夜整夜睡不好。冬天来了,我们一向干净的娃娃也都流着鼻涕,衣服袖子有一大片全是鼻涕和尘土形成的硬痂,满脸的泪疤和饭汤痕迹,每一个差不多都是一个叫花子。

唯一找乐子的就是下雪后簉麻雀,大雪封山,白皑皑一片,麻雀没有地方觅食,我们在院子里扫开一尺见圆的光地,撒上几粒糜籽,用一根半尺高的木棒直起筛子,木棒上缀着一条绳子,一直到房子里,贼溜贼溜的在门缝子里窥着,正当麻雀叽叽喳喳抢食的时候,绳子一拉,筛子跌落下来,筘住不少的馋嘴雀。抓住麻雀除了玩耍外,一顿美餐就到手了,有烤麻雀、有红烧麻雀、有麻雀面片子,听说坡儿村里笑生奶奶的雀儿头的面片子极为有名,就是没有美餐过。说到烤麻雀就是和些泥泥,把麻雀用泥泥包裹了,放在炕洞里埋在滚烫的炕土里,一柱香的时辰,香喷喷的烤麻雀就吃上了。

冬天,在我们乡村人家不同的就是把所有的色彩都藏在一个一个地窖里。

母亲的地窖贮藏了很多娇贵的东西,大面积的洋芋,还有白萝卜、胡萝卜、甜菜根、洋崦艮,包包菜、卷心白菜、菠菜、葱之类的,收成好的一年藏些酸果子、皮胎果、铁梨儿果…….小心翼翼的堆放成温馨的方阵,红的、绿的、白的、黄的,果香袭人。

把冬天的窖满了,父母的心里才算踏实安稳,不管寒风怎样呼啸,把冬天吹得如何萧条,母亲会依然安稳的坐在炕沿上继续着手中针线活儿,”刺啦刺啦”,一针一线的给娃娃大人做鞋子,缝衣服。给每一个人准备一双过年的 新布鞋,那是穷家里最起码的配置了,穿上新鞋的那一天是一年中最高兴的事儿,我们小孩子一定要在村子里跑上几圈,让人们都知道自己穿了新家什。窖满了人就有了过日子的底气,大家都等着过腊八、送灶爷上天、过年。

冬天有了窖,一切都是欢愉的,天地之间是一个最大的窖,晚来天欲雪,一场大雪把人间的冬天,整个儿窖了起来;极目四望,绵延不老的苍山窖了,奔走不息的川流窖了,广袤油绿的麦田窖了,农人们辛苦的汗水窖了、纯朴美丽的山村窖了,就连成天奔忙的牛羊也窖了似的,……一切窖了,整个冬天都被窖了。

地窖里的果菜大概一周左右要翻腾一次,要先开窖通通风,不然把下窖的人会憋晕过去,特别是白菜,要把坏叶子剥了,用筐子吊上来,要不会很快传染其它菜腐烂。

下地窖这种事儿就是我们小孩的了,我也很乐意下去偷食美味,有一个下了雪的早晨,我接到这样的任务,急急忙忙跑到地窖旁,顺手抓起地窖的草盖子,手被粘在了草盖子上的铁链子上,一拔,生痛生痛的,怎么也走不脱,只能站在院子里吆喝,母亲听到动静,急忙跑来,看我猴急成那样,就呵呵呵的笑着说:“笨死你了,是不又急着偷吃铁梨儿去,不让妹妹们知道。”她把脸凑到我粘住的手旁边,呵会儿热气,我的手就逃脱了。想像小时候的我,真笨,从此后再没有被粘住过。

母亲的地窖,水果很快就没了,主要功劳在我,大的两个妹妹长大些能下窖了,水果消耗的更快,有时候我都没有发现就没了。蔬菜在过年前后就吃完了,洋芋是储存时间最长的,到来年的端午节,洋芋发出那样长的芽,表皮枯萎成老奶奶一脸的皱纹一样,我们还在吃;这时候青黄不接谁家有发芽的洋芋,那是养活人的最有价值的食物。母亲成年围着她的地窖生产生活,地窖里的果菜是衡量她一年辛苦劳作成就的重要要素,我们的疾苦温饱全被窖在地窖里。小孩不知地窖温暖,童年的生活紧紧与地窖相连。

冬天的大地上,从未缺少过什么。山,依旧忠诚地守护着我们乡村;水,依旧无声的滋养着我的祖祖辈辈;土地,还是那么庄严;天空,还是那么洁净;挺拔的树林,摇曳着精瘦的身姿陪伴着村民们生活;鸟儿,啁啾着在蓝天下飞来又飞去;太阳缺少了夏日的光芒,懒洋洋的洒在皑皑白雪上。

冬天的情趣,不光人闲了,冬天的一切都闲了下来,洋芋地、包谷地、麦地、糜子地…….都闲了,甚至整个山川,都歇了。静养于闲,这就是冬天的魅力。一切都在养精蓄锐,为来春生机盎然做足准备。就连我们孩子们夏天捉迷藏玩耍的几个山洞、古庄的地方都悄无声息,清静的让你去了有些心虚。

或许是大人们闲下来了,有时间做各种美食,吃饱了的小孩们高兴的聚在了家门口,一起踢毽子、跳皮筋、挖枣儿的都是些女娃娃喜爱的游戏。调皮的男娃娃玩的全是费力气的游戏,也不觉得吃力,滚铁环、打姆拉、抽陀螺、跑电线,秦祁河里结冰了,娃娃们自己做个冰车子,滑上一个整天,衣服整脏了、撕破了、棉花丝儿像飞絮一样带在身上飘来飘去,就等着回家挨打;不管玩啥,肚子很快就饿了,那时候油水少,饿得实在受不了,才惦记着回家填肚子。

北方的山村缺少了激情,冬天寒冷而漫长,但人只要拥有一颗热爱生活的炽热之心,就会迸发感受冬天之美的力量,小孩们最能体现这种力量的炽热,只有他们活动的地方才体现出这个山村的活力和力量之源。

乡村的地窖,即便会消失在未来,它依然会以土地最淳朴的方式存在于我们一辈的脑海,它也会存在于人们的心灵深处,养活了一辈一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地窖在寒冷的冬天散发出温暖的光,把庄稼人的希望和收获都窖在哪里。

我怀念家乡的冬季冬雪冬窖,我怀念妈妈的地窖以及依赖地窖的我的童年。

【作者简介】康维,笔名康康,网络名缘来是你,碾子沟的后代,喜爱游山玩水,酷爱爬格子记载家乡的山山水水、人物事件。已经产出碾子沟《青涩岁月梁奶奶》《老谢》《不知世事变迁的驴》《农村人浪门子》《碾子沟..遗忘的碾子》《乡村特艺大师》网络上架现卖。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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