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过得了春天,也过不了青春这个口岸

3月,尤其是3月中下旬,算是国内影院市场的淡季,春节档的热潮渐渐散去,离清明小长假、五一黄金档期又还有些时日,一些文艺片往往选在此时错峰上映——文艺片在国内院线生存空间小,数量和票房都难形成气候,正面刚商业大片往往成炮灰,插空上映或许还有爆冷生机。

这个3月就赢来了好几部国产文艺片(姑且不算台版的《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3月15日同天上映了《过春天》和《阳台上》,接下来下周有王小帅的《地久天长》、下下周有郑君奇的《似水流年》(有昆曲元素)——当然,也有俞飞鸿主演的《在乎你》从3月改档的案例。

相比起《阳台上》票房口碑双输,《过春天》虽然上映3天票房只有600万,但口碑飘红,豆瓣8.0分,微博上大V推荐度达到91%。

《狗十三》说是硬核青春,还没定档的《少年的你》说是硬核青春,《过春天》也说是硬核青春,《过春天》的预告片里还打出“这一次重新定义青春片”的口号。立flag被打脸的案例看得不要太多哟,所以我在网上看这部片资源时,还是有点担心其实难副的。

要知道,国产青春片是一个尴尬的电影类型,常常脱离大部分人对青春的体认,只沦为群架、堕胎、车祸等洒狗血,观众都有PTSD了。

不过说起来,青春本身就容易矫情做作,容易用力过猛,但拍成青春片就得有电影语言的处理,不然叫什么艺术,这很仰赖创作者的个人才华和表达理念。

虽然不如《地久天长》那样有柏林光环,《过春天》也是有一些国际奖项的提名傍身,尤其在去年平遥国际电影展很风光,拿下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女演员。

《过春天》粤语是主要语言,香港是主要背景地。说起来,香港回归都超过二十年了,开放自由行也十六个年头了,但很多内陆人(尤其广东以外的)对香港还是觉得很神秘,内陆游客去香港玩,大多也就是去去中环和上环、去去油尖旺、去去迪尼斯,香港其实还有很多地方很多面貌不为人知。

观影前务必先知道几个概念——

双非:父母都是内陆人,却跑去香港生下的孩子;

单非:父母一方是香港人一方是内陆人(大多数是父亲为香港人),在香港出生的孩子;

走水:好听点说,是代购,难听点说,就是走私;

水客:简单来说,就是来往于内陆与港澳进货买卖的人;

过春天:源自水客行话,水客出发去走水,过海关是“走水塘”,成功了就叫“过春天”。

我们能常在新闻里看到对水客的报道,去香港走水最常见的是奶粉、iPhone。

但是拍摄水客生活状态,甚至以水客为主角的剧情电影还是很少见的,我印象中没看过。

《过春天》的主线一言以蔽之:一个少女往返深圳香港两地上学,当水客赚钱。“少女水客”这个身份对于看惯了校园青春片的观众来说无疑挺新奇的。

中戏毕业的25岁广东女孩黄尧饰演女主角刘子佩。佩佩刚刚满16岁,有个闺蜜叫Jo,是香港本地女孩。

倪虹洁演佩佩住在深圳、讲普通话、沉溺麻将的母亲;廖启智演佩佩住在香港、讲粤语、社会阶层低下的父亲。而这个父亲在香港另有家庭,也就是说他在内陆包二奶,佩佩是私生女。

佩佩是个“单非仔”,拿香港身份证,和母亲住在深圳,她在深圳有家没朋友,在香港有学校有朋友却没有家。

佩佩和Jo相约圣诞节去日本看雪。但她经济拮据,得想多种办法筹旅费,在学校卖手机壳和帮人手机贴膜,去餐馆打小时工(时薪32.5港币,香港满16岁可以打工),去找父亲拿一点,但都不够。

看雪其实也代表一种期翼,没见过的事物在想象中被美化了,变成生活里的光。佩佩的16岁生日愿望也是希望香港下雪。

青少年就是这样,在原生家庭得不到关注和亲密感,就会去从朋友那里寻获,所以特别看重友情,别人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恨不得肝脑涂地。

佩佩比较内向,对自己的身份也有自卑感,餐厅的同事问她住哪,她只说“很远”,只有和相交甚笃的Jo在一起时比较多话,但Jo即将被父母送出国。

有一次两人逃课去参加游艇派对,佩佩和Jo的男朋友阿豪有肢体互动,佩佩对这个辍学社会青年有了丝别样情愫。

所以我想佩佩经由阿豪牵线加入到花姐带头的一个水客小团伙,一方面是真的想赚钱(她偶然帮一个闯关水客补窟窿得到了金钱感谢,似乎这行来钱很容易),一方面也是想多和阿豪接近吧。

而且佩佩第一次去窝点,就和团伙一起吃饭,席间说说笑笑很热闹,花姐像家长,大伙像一大家子,这也让佩佩感到暖意,是她没体验过的家庭式氛围。

走水的实质甜头,以及走水这件事让她找到了日常缺失的存在感,所以佩佩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

90多分钟的电影,演到这里过去30多分钟,导演用三分之一的篇幅交代了佩佩的生活处境和问题如何产生,给人物接下来的状态和行为打下根基。

后面的就不剧透了。

因为顺着根基发展,猜也猜得到了。

16岁时候的姐妹花大多是塑料的,闺蜜总是要撕逼的。

16岁时对异性的萌动往往不是爱情,里面有好奇,有惺惺相惜,也有同盟之谊。

小团伙看起来温情拳拳,但维系彼此的终究还是利益那根红绳,当利益受到冲击,自然红脸变黑脸。

总之,在这场冒险的青春成长过程里,佩佩似乎找到了认同、建立了自我,但最终仍是譬如朝露,天一亮就没了。

但凡一部电影里同时讲到了内陆和香港,总难免要被揣摩一番导演是不是在叙事和镜头里夹杂了对陆港关系的隐喻。

在看《过春天》时,我对此兴趣不大。

我是做新闻出身的,知道上世纪90年代就有过内陆人赴港生子潮,知道赴港生子的后遗症就是深港跨境学童,知道2013年香港收紧了政策,也知道这种深港跨境学童人数如今应该不低于三万人,更知道这种双城生活往往让人两边都无法融入,身份认同是严重的焦虑。影片里提到那时候iPhone6刚出,那时间线应该是2014年。

我也看了几集浙江卫视的《遇见你真好》,这个恋爱交友真人秀的素人嘉宾基本都是在深圳的,但好几位都在香港工作,所以也是深港两地跑,但因为是成年人,又都教育背景好、工作也光鲜,适应起来没问题,于是2019年的双城记反倒是加分项,能给高大上的人设贴金。

看过一篇《南方人物周刊》关于导演白雪的人物特稿,“在家当了近十年全职太太,白雪都快忘了自己念过导演系。”《过春天》是白雪的电影长片处女作,但毕竟是科班出身,和野路子出身干婚纱摄影最后拍出《路边野餐》的毕赣肯定不会一样路数。

白雪拍电影的学院派技巧很明显,手持跟拍运动镜头、不经意的虚焦、错愕的定格、室内戏的打光、多风格的配乐、高级的互绑手机情欲戏,以及用镜中看人表现情绪转变、玻璃人影换位暗示人物关系、观赏缸中小鲨鱼和放生小鲨鱼对比心境变迁……何况担任监制的是田壮壮。而且就像文章里写到的,白雪做了大量案头工作,有自己的记忆和理解,也有大量的实勘、走访,导演心绪万千情感澎湃,但呈现到电影里,并不是水到渠成的灵。

王小帅用近3个小时来讲《地久天长》的故事,白雪只用90多分钟来讲《过春天》,却要讲的不只工作过春天,还要生活过春天,成长过春天,想把一个底层的单非女孩在青春里会遭遇什么疼痛全都囊括,最后还要和所有疼痛和解,白雪似乎太有野心了一点,却在浮掠失焦之余没有体量能把所有线头收好,例如佩佩和Jo撕了之后,Jo就突然下线了,例如为了解救佩佩的困局,安排突然杀出一群公安把深圳窝点一锅端了……

不了解“过春天”这个名词涵义时,《过春天》这个片名看上去还挺诗意的。其实也接地气,莫名想起斗地主是怎么回事?哈哈。假如你是地主,你一次性把牌打完了,没人要得起,就是你春天了。

几乎所有青春片最后的收稍,都会表达一种情绪:青春会过去的,长大了就好了。

但这种好,也许是雨过天晴就好,又也许只是,你习惯了就好。

《过春天》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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