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山头:挖田鼠 | 就读这篇
挖田鼠
云在山头
种了麦子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只有晌午的日头还有点儿热力。农村这个时候开始闲下来了,一帮子年轻人没事儿干,每天扛了铁锹去挖田鼠。我一开始是属于跟着玩的,年龄小,锹沉土硬,想挖也挖不动。后来大一些了,也跟着比我大点儿的小伙伴们组团去挖。
不光要有力气,还要有经验。田鼠是很聪明的,它的洞有几个出口,如果你看到一个鼠洞就傻傻地对着挖,最后你一只也逮不到,它们早就从其他出口跑掉了。所以,在找到鼠洞之后,我们并不急着挖,而是先查找其他洞口。田鼠的窝并不在庄稼地里面,要么靠近沟边,要么靠近老坟。老坟不敢挖,我们都是挖沟边的。
虽然已经衰黄,沟边的野草、蒿棵子还是很茂密。沟沿也是田埂,人走的多,踩成了羊肠小道。沟坡靠近顶端小道的地方,田鼠的“气眼洞”往往就在草丛里。再往沟坡低处接近水面的地方找,也许很近,也许一两米外,能找到田鼠的排水洞口。沟半坡或者麦地里,还有第三个,甚至第四个洞口。我们把找到的洞口用树棍或者砖头碴子塞严实,留一个便于“施工”的洞口作为主攻方向开挖。
一个人挖,其他人围着看。看的也不闲着。一手是吃食,有的拿着红薯,有的拿着蒸馍,馍里夹的是今年新晒好的豆酱;另一只手则抓着一根树枝子。这个人累了,换换人继续挖。突然,就有田鼠从铁锹下蹿了出来。大家拍的拍,打的打,大部分时候都能活捉。有时候打死了,有时候被它逃脱,追着追着就没了。一个窝里往往不止一个田鼠,我们去追那个,就又跑了这个,在麦地里乱追乱赶,乱打乱拍。麦地里是才萌出的麦苗,柔柔弱弱的,汗毛一样,每个叶尖都顶着一个晶莹的露水珠儿,每个露水珠儿里都有一个明亮耀眼的日头。
跑了田鼠,我们并不停止,还挖。最后就把田鼠窝给解剖了。田鼠窝就像一套城里人住的房子,有室有厅。卧室里垫有棉花和柔软的草叶子,干燥温暖。粮仓里有存下的预备过冬的大豆和麦粒,还有干透的蚂蚱和蛐蛐儿的尸体,满满当当。厕所的位置最低,鼠屎鼠尿都在这里,跟排水洞相通。中间的厅宽展些,也是交通枢纽,上通气眼,中通粮仓和卧室,下通厕所和排水口。都说“鼠目寸光”,其实田鼠既有眼光,又有远见——洞穴建造科学合理,秋储冬粮未雨绸缪。
这里说田鼠,是我为了叙述方便,我们那里不分家鼠田鼠,通通称老鼠。田鼠跟家里的家鼠区别还是很大的。家鼠大,尾巴粗长,田鼠小,尾巴短。还有一种身形肥肥的、尾巴四肢都短短的,我们叫它“斑藏(cang)”。后来我看了《儿童文学》里《鼹鼠的故事》,总觉得“斑藏”就是鼹鼠,却也无从考证。
我们挖田鼠玩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了,往前推二十年,正是中国大地全面陷入饥饿的时候。大饥饿的时候我大姐五岁多,我大哥才两岁。听大姐说,我大哥之前本来学会走路了,后来又饿得不会走了。因为饿,村里人想尽一切办法找吃的,挖田鼠洞,那个时候应该是开端——田鼠和田鼠窝里的粮食都是村民的救命粮。相比之下,后来出生的我们姊妹几个只是沾了个挨饿的边,虽然也有吃不饱的时候,却再没见过饿死人。另外就是除四害时候,上面要求每个家庭都要交一定数量的老鼠尾巴,家里没老鼠了,大家就到田地里挖。
被活捉的田鼠是我们的玩物。俩指头捏住它的“顶瓜皮”,它就怎么挣扎也没用了。一群小孩出来玩,兜里啥玩意儿都有。有人拿出线绳子来,系个死扣在田鼠腿上,提溜着、悠着玩。走到张庄、秦庄和陈庄交界的地方,有个大水坑。我们使劲儿把田鼠扔到水坑正中,它就急惶惶地往岸边游,我们分开在几个方向守着,等它靠近时就用树枝子和铁锹把它赶回水里。水很凉了,几个方向都突围不出去,田鼠游的越来越慢,直到肚皮朝上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还有更残忍的游戏——点天灯,给田鼠浇上煤油,火柴点着了,看它在地里跑。有一次离打麦场太近了,不是我们追上去把它拍死,差点儿就点着了麦秸垛。不管是田鼠从洞里蹿出来的时候去逮,还是俩手指头捏着它的“顶瓜皮”玩,还是围在水坑周围拿树枝子戳捣它,还是看它被烧成了一个火球在跑,我心里其实都有一股怯意,想它咬着我手了怎么办?钻我裤筒子里了怎么办?顺着树枝子爬我身上了怎么办?不过当时我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其他小伙伴都玩的兴高采烈,我也只有装着很勇敢的样子。
也不是所有的洞里都能挖出田鼠来。有时候挖出来的是青蛙或者癞蛤蟆,那是田鼠废弃了的洞。最惊险的一次是挖出了一窝“土土蛇”。“土土蛇”是我们这一带最毒的蛇,三角头,尖尾巴梢,灰不灰黄不黄的,不是很长。挖出来是一条大的,五六条小的,大的有二尺长,小的跟筷子一样。冬天的蛇在冬眠,挖出来也不动,和小树棍一样硬着。我们拿铁锹把它们斩做几段,再薅了穰草和干蒿棵子盖上,火柴点着了,遇热的蛇身子活了过来,在火里上下乱跳。都说鼠吃蛇半年,蛇吃鼠半年,遇上人,它俩都只有倒霉的份。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这种儿时的游戏早就没人玩了。现在说给孩子们听,他们难以相信,也难以理解。回想起来,还是不明白那时候为什么就能那么残忍,尽管我们已经不是为了饥饿去挖田鼠。也许,跟我们从小接受“除四害”的教育有关吧。童年生活是穷困的,却从来不缺乏快乐,我们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当然,我们也不能再回到那个时候。
云在山头,男,河南驻马店人,业余文学爱好者。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