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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走廊
闫曼丽
走廊。
长长的走廊。
灰暗的,模糊的,梦魇般的长长的走廊。
充斥着来苏水味,酒精味,药味,各种秽浊气味的长长的走廊。
医生,患者,有病的无病的,健康的不健康的,鱼一样穿梭在走廊。被消毒液洗得寡淡的泛着冷意的白大褂,罩在步履匆匆、一本正经的医生的身上,衣襟在摆动间漫不经心地把空气分割得支离破碎,让来去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医生,镜片和胸前的听诊器都泛着清冷的光。一纸诊断书被医生用和白大褂一样苍白的手指捏着,像折了翅膀的鸟,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一副身不由己、听天由命的样子。医生后面是患者和陪同家属,跟得紧紧的,一步也不敢落下。他们盯着医生的脸色,想要看出些名堂来,想要得到点答案。然而,医生的脸却让他们失望,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职业化的脸,见惯了生老病死的无谓的脸。于是,他们尽量按捺着不安和惶惑,尽量显着些从容和镇定,机械地跟随着,像无比虔诚却又茫然的信徒,顺应着召唤,朝向未知的空渺的前方。前方,光明抑或黑暗,福音抑或祸患。
走廊里,来去的每一个人,暗藏着各自的喜怒哀乐,各种的心思和情绪被压抑着,遮掩着,阻挡着,积聚着。最终,还是从各自的胸腔冲了出来,裹挟着污浊的空气,翻腾着,冲撞着。
此时的走廊,一个容器,一个气场,暗流汹涌,无序,无望,无情,无助。
他,和许多候诊的患者一样蜷缩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晦暗的面色一片模糊,像阴影一样一动不动。经过和病痛的几番较量,他败下阵来。他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病能把他钢筋样的身板折弯,像一堵好端端的墙,土坯明明结结实实的,却在一夜之间轰然坍塌。他蜡黄着脸,头发枯草样支棱着,医院的病号服不大合身,皱巴巴、软塌塌地箍在身上,让他局促和不安,可是,这身衣服是不能脱的。这衣服让他感觉手脚不知往哪放,无着无落,心里空空的,像没了收成的庄稼地,荒秃秃的。好几天了,检查还未做完,他习惯了坐在这里等待,等医生喊他的号,等那一纸诊断。诊断书他也看不懂,医生讲的有些听明白了,有些听不明白,也不敢多问,一旁的妻女也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眼前来来往往、急急匆匆、惶惶张张的人让他感到累,这是和庄稼待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累。那庄稼,孩子样疯长,他蹲在地头总也看不够。
于是,他又开始想念他的庄稼地,这种想念又开始戳疼着他的心。可是他不敢让这疼痛显出来,妻女就立在身旁,他是她们的天呢,她们还得靠他呢。此刻的他,却是无依无靠。
于是,他把疼痛和愁苦压在了心里,等着那个不管是什么都得承着的结果。他望定脚板底那块暗淡的地砖,好累,眼睛闭了起来。眼皮下是无人知道的沉重和枯涩。
另一条走廊,病房区。气味愈显混杂,似乎所有不清洁的味道都在这里聚集了,此起彼消,热闹得很。
一个女勤杂工在清扫洗漱间,怨气冲天,东一下西一下地擦地,肮脏的墩布成了她发泄的对象,满腹的牢骚像墩布上黏腻腻的污垢,洗都洗不掉。擦完地,她拎着一个大号垃圾袋,嘟嘟囔囔地走了。一只蔫蔫的康乃馨从袋子里执拗地探出头来,频频回首,回首那间它曾在过的病房。
走廊的尽头。靠墙蹲着两个男人,互不相识,一样的胡子拉碴,一样的满脸倦容,一样的疲累不堪。相似的境况让他们彼此生出亲切,惺惺相惜。掏出烟来,给对方一颗,凑在一起点了火,大大吸一口,烟雾在头顶缭绕开来。带着些温暖,带着些体恤,熨贴了两个男人多日的疲惫和苦闷,他们的距离近了许多。他们交流了各自病人的状况,住院的花销,连同这些时日的小体会、小经验,毫无保留,互通有无。一个说,又让缴押金了,上回才缴没几天呢,还得回去凑钱。另一个说,我把亲戚都借遍了。然后,俩人久久无话。沉默中,他们共同地发出了一声喟叹。这喟叹连同烟雾在走廊弥散开来,又被其他的气味消解、抵制得无影无踪,那么的微茫,渺小。
香烟让两个男人嘴里苦苦的,这苦长驱直入,一直苦到心上。两个男人不再说话,一齐望向走廊一端,那里有窗户,是开着的。
若是从窗户看进来,这里重复上演着主题不变、情节不减、波澜不惊的剧目。剧情有关生命。
闫曼丽,公务员,爱文字,爱华衣,爱美食,爱生命。1997年开始发表作品,出过文集,获过奖,任过当地作协主席。人到中年,惟愿随心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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