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山头:拾麦穗 | 就读这篇
拾麦穗
云在山头
前一段时间,在网上偶然看到十九世纪一个叫米勒的法国画家的油画《拾麦穗者》,画面上是几个欧洲白人大婶在收割过的麦田里拾麦穗。潜意识里,欧洲人都生活富足,拾麦穗这活跟她们应该没有关系。再想一想,工业文明之前,欧洲人也经历过生产效率低下的农耕时代啊,不由得自己暗笑。正好又是一个收麦季到来,想起自己小时候拾麦穗的情景,睡不着,写下我的《拾麦穗》,留给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好吃的孩子们看看。
从建国到改革开放,我们整个国家,尤其是贫困的农村,物质严重匮乏。大家走路都是勾着个头,见什么拾什么。农闲了拾猪屎鸡粪,拾枯枝落叶,拾砖头瓦块。发大水的时候捞上游冲下来的柴火和瓜果蔬菜。小孩们平时拾个破烂,过年过节拾个鞭炮。粮食当然就更主贵了,生产队收割之后,这块麦地就放开让社员拾,拾了算自己的,真正的颗粒归仓。
化肥少,机械化程度低,麦子的亩产量只有二百斤左右。地头沟边都种上庄稼,年年还是不够吃。捡最好的交过公粮之后,集体分配的粮食有限,家家户户都是精打细算,粗粮细粮搭配,红薯能长年吃。每到拾麦穗的时候,都是全家老小齐上阵,能下地的都下地。多拾一把麦,就能多吃一把好面。为了保证公平,生产队长都是提前通知到每家每户。其实也不需要通知,大家伙都眼巴巴地瞅着呢,哪块儿地可以下地拾了,大人小孩早围了一圈。
庄东头的那块儿麦地收割完毕,麦子也都拉到打麦场里了,生产队长王化堂一声令下,人群呼呼啦啦进了地。有拿化肥袋子的,有背筐的,有擓竹篮子的,还有端个筛子的,谁也顾不上说话,闷头抢着拾。我还小,擓个小篮子跟着二姐后面拾。二姐麻利,很快拾满了一大篮子,倒进麻袋里再拾,回头就看见我拾了盖不住篮子底儿的一点点。我还在慢条斯理地把麦秆、麦叶子和干草都摘出来,只留麦穗搁篮子里,还得摆得整整齐齐。二姐又气又笑,“笨死你!收拾恁干净弄啥嘞?没看见人家咋拾的?”我不敢犟嘴,但心里是不服气的——拾麦穗,又不是拾麦秸拾草!弓着腰拾,一会儿腰就疼了。蹲下来拾,一会儿腿又麻了,后面的长麦茬还扎屁股。指头缝里的嫩皮也被麦芒扎了,刺挠着疼。最后收获最少的就是我。拾的累了,正无聊,突然,地里就热闹了起来。一只野兔子箭一样射了出来,人们纷纷追赶,脱下鞋子使劲儿“楞”过去。野兔子左奔右突,引的人群也像风里的树苗,起伏摇摆。最终野兔子还是逃到地北边的深沟里去了,沟里有半人深的蒿棵子,野兔子无影无踪。短暂的热闹过去,明亮的太阳下,干热风吹的人汗流浃背,伸一伸腰,捶捶背,仰脸看天,阳光如麦芒,刺的睁不开眼。
拾回的麦穗晒在当院里,妈派我看着,不让鸡叨。晒焦干了,用棒槌捶,麦秸拢一边,麦籽装筛子里端到风地里,筛,簸,双手捧高再漏下,让风吹走麦糠。多的时候能打一帆布袋子的麦。帆布袋子现在看不到了,白色的,细长,俩人抬也好,一个人扛也好,都方便。不像麻包,又矮又粗又沉。当然,俩帆布袋子的粮食也没有一个麻袋里的多。
不只是拾麦子,苞谷,豆子,红薯都可以拾,但必须等集体收割完毕。苞谷、红薯不叫拾,叫遛。遛红薯最有意思,拿抓钩在地里刨,一般都遛些指头粗细的根根须须和半拉子红薯,偶尔遛一个大红薯,那兴奋劲儿像是得了大奖。遛苞谷就是把砍倒的苞谷秆一个个再摸一遍,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小苞谷棒,找到的苞谷棒大都是又短又小,苞谷籽儿稀稀拉拉的,像老头老太太的牙。拾豆子基本上都是小孩的事儿,一人一个烂瓷掉釉的搪瓷缸子,沿着地垄拾。焦麦炸豆,收割时候就炸开的豆荚往往是最饱满的,豆籽儿也大,小珍珠一样遗落在豆茬里。还有一个记忆就是我们那一带最开始种的大豆是红色的,后来改种的黄豆。在陈庄小学上学的时候,老师们大都是民办教师,公立教师也都是“一头沉”,家里都种的有庄稼,所以除了寒暑假,还有麦忙假和秋忙假,拾豆子就是在秋忙假里。我们拾的豆子在开学后交给了学校,拾的不够数的要从家里再拿出来补上。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交,想来应该是对民办教师的一个补贴吧。
分地之后,农民的积极性高涨,大集体时候出工不出力的情况没有了。肥料充足,精耕细作,机械化程度提高,田间管理也好,粮食产量大幅度提升,能不能吃饱饭已经不再是一个困扰人的问题了,农村人刚开始几年还在收获后拾拾捡捡,后来就很少有拾庄稼的了。农村人不再拾庄稼了,城市里倒是有三五成群的妇女下地拾。城市里的家庭要是上班的人少,吃饭的人多,凭票供应的粮食也是很紧张的。还有的是家里养有几只来杭鸡,拾点粮食好回去喂鸡。不过她们拾庄稼是边拾边走,出这庄进那庄,没有固定的地块儿。地已经分到各家各户了,收过的和没收的地块儿挨着,她们有时候趁人不注意也偷一点儿。有的庄上人仔细,经常去自家地边瞅一瞅,发现了偷庄稼的,就吆喝着赶走。遇上狡辩的,双方就争执起来,少不了一阵日娘捣逼的骂,强梁(蛮横)的直接上去把偷的粮食夺过来。
八十年代后期,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没有人再为了粮食不够吃而去拾麦子,拾苞谷,遛红薯了。我们陈庄这一带的土质不适合种花生,而靠近淮河或者汝河的地方的沙土地种花生的多。白露过后,周末的时候,有人约了伙伴,带着孩子去地里遛花生。这种遛,更多的是为了玩和散心,顺便教孩子认识植物和昆虫,也是找个理由和天旷地远、云淡风轻的大自然亲密接触。这跟上山打核桃、山里红、板栗和野葡萄是一样的,打到打不到,都收获了快乐。当年拾麦穗的情景,难以再现了。
云在山头,男,河南驻马店人,生于七十年代,业余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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