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后季节(散文)
衰老是季节的进入。譬如冬天,日子一日一日的冷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边际是不分明的,是不是从瑟瑟秋风就已开始?只觉寒冷是些小小的虫子往身上爬,愈来愈多,不能抵抗。先是在你的头顶作业,黑发开始枯黄然后飘落厚厚的霜雪,而后钻进了你的眼睛和耳朵,看东西不再清亮,听人家说话耳朵得特别认真。当虫子厌倦待在这些地方时,开始侵犯你的牙齿,“力不从心”四字从此心领神会,不说走稍长的路腿脚疲软如垂重锤,就连嚼一颗豆子也不能了,此种轻而易举的事会弄得你吡牙裂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那时候扯开嗓门血气方刚的开始,来不及摆开架式,号过几声的嗓门似乎还完全没打开,前面就出现了休止符!寒冷侵入生命,就有部分被冰冻起来的,思维开始不流畅,慢慢地思想就会凝固,于是只能返回去寻觅旧事,钻进旧事旧物旧人堆里暖暖身子,把残余的日子度过,而后心情渐渐地被些灰色的雾笼罩起来,一点爬出来的力气似乎全拿不出来了。
哀哉,哀哉。
哀哉自己。哀哉人生太快。先前进入五十,想起活过了半个世经,就感自个儿从上至下充满了沧桑,本是一棵树木,风吹雨打,朽也朽了,做个进炉的柴火也大抵只会冒冒黑烟,就不要说再去雕刻成什么了。这样挨挨撞撞的一眨眼到了六十,忽然地一天,就有人红唇白口地对你说,不用来上班了,休息吧。你擦擦眼睛,又使劲地眨了眨,不像是梦。而后抬头看看天,天在上,地在下,完全不是白日梦啊。你对着那红唇白口点点头,不说话,说不出话,说什么呢?人生就如一根肥肥壮壮的白莲藕,少年切去一截,青年切去一截,壮年切去一截,现在剩在手里的全是根壳,没有人再对它感兴趣,没有人再愿意投去一眼。看活过八九十岁的仍然精精神神,佩服的眼神就会在他们的身上发呆,不能理解他们的机器如此耐磨。如此年岁,我得再活几十年,不说机器难以坚持,就是信心也不能支撑啊。上帝公平的给人生命,是不是他们在背后也玩弄了什么,至使生命的质地你与他人全然不同?
想想,你是不能诅咒上帝的。上帝给了你生命,你应该叩谢上苍。一生里作过许多的抗争,面对不公,面对人间鬼魅,面对一切困厄,挣挣扎扎,但仿佛总有胜利属于你。俱往焉,现在你想着还要好好活下去,面对的已是上帝。面对上帝,大概不能指望你活过一个花甲修炼获得的智慧,而是生活的勇气。
一个人活到老如果还有面对上帝的勇气,那才是活!不同的态度就有不同的结果。同样只是根壳了,你把它插入泥土,长出的是新的生命。与那些年轻的生命一样,同样在地平线上出现,可是你少了的不只是生存负担,平实平静平淡,就是个平民百姓,静穆如花。你活过的日子没有白活,你已经明白明悟生活的本质,就知道怎样的对待生活才是最要紧的。老了不能起跳了,就不会再去想高处的事。既然不能轻易咬碎豆子,做成豆腐好了,耳目有障,不听,由他,难得胡涂。还有儿女已成才,子孙绕膝,那是天下最大快乐。就这样你的思想渐渐的活跃,就像冬眠过后,面前全是春天景象,看看焕然至新的自己,忽然明白,上帝给人的生命质地完全一样,他们哪里背后玩花样,是你一味挥霍,年轻透支,险些至老不知爱惜。现在好了,终于醒悟。
老什么老,人生六十才开始!
2015年4月9日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