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峨 | 致彼岸书:夜间的蝙蝠——读赫尔岑手记之四十一

总第1437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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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蝙蝠”是赫尔岑写一个妓女时的称谓。
怎么,赫尔岑也像中国有些作家以写性、写妓女来赚取人的眼球、掏读者的腰包吗?
不能怪人这样的发问。因为一个世纪以来中国一些作家的写作呈现一条明显的轨迹:鸳鸯蝴蝶书(才子+佳人之忘情小说)——嫖学教科书(才子+流氓之狭邪小说)——罪恶教科书(无赖+泼妇之妓女黑幕小说)。
写性和写妓女的脏乱、诱惑,是堕落作家的堕落之为。他们的创作实践为自己修造了一座坟墓。
赫尔岑呢?
他客居伦敦曾遇见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她属于“外室”之类的高级妓女,就是说她不卖淫,不做大家的人行道。一天,赫尔岑同一位客人在一起认识的她。这是一个活泼、快乐、无忧无虑的姑娘。
三年后一个冬天晚上,阴霾满天,赫尔岑穿过街道躲到拱廊下避雨。这时,他看见在拱门外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衣着寒酸的女人,冷得发抖,大概在等她的嫖客。他觉得她的容貌、身材有点熟悉,她也望了他一眼,然后别转头,想躲起来,但是赫尔岑还是认出了她。
他同情地问:“您发生了什么事了?”
鲜艳的紫红色覆盖了她那瘦削的脸。这是羞耻呢,还是肺痨呢,他不得而知,只是觉得这不是抹的胭脂,她比三年前显得老了十岁。
她用目光指了指自己已穿得很旧的衣衫,用颤抖的声音非常伤心地说:“我生了很长时间的病,而且很不幸。”
“您那朋友呢?”
“在克里米亚阵亡了。”
“他不是一个商人吗?”
她有点慌乱,避而不谈说:“我现在还病得很重,再说根本找不到活干。怎么,我变化很大吗?”
她突然问,窘态毕露地看着赫尔岑。
“很大,那时候您像个小姑娘,可现在我觉得你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的脸变成酱紫色,带着一种恐惧问道:“您怎么看出来的?”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请您告诉我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赫尔岑真诚关切,让她难言之隐的苦水似江河一般倾诉了出来。
“您说得对,我有个孩子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面色活跃了起来,“您不知道这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长得多漂亮啊,甚至街坊,所有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至于那人,娶了一个阔小姐,到大陆去了(指从英国到欧洲大陆)。小孩子是后生的。”说到这里,她面色沉重起来。“正是他成了我目前处境的罪魁祸首。先还有钱,我给他在最大的商店里买了许多东西,后来的境况就越来越糟了,我只能靠借债;有人让我把小孩送到乡下去;其实,这样倒好些,可是我做不到;我看了看他,看了看——不,还是死在一起好;我想找个工作——可是带着孩子人家不要。我回到母亲身边,她倒没什么,心肠好,原谅了我,爱孩子,对孩子也好;可是,她两腿瘫痪,已经第五个月动弹不得了;所有的钱都给了医生和拿去买药了,而现在,您也知道,今年煤、面包——什么都贵;看来非饿死不可。瞧,我现在。”她稍停片刻,“要知道,当然,还不如跳泰晤士河,总比……就是舍不得孩子,我能把他撂给谁呢,要知道,他可是很可爱,很可爱的呀!”
赫尔岑十分可怜同情这个妓女,就给了她一点钱,说:“给您的小孩随便买点什么吧。”
她快乐地收下了钱,在手里拿了一会儿,可是她又突然把钱还给赫尔岑,带着凄凉的微笑加了一句:
“假如您能行行好,就请您在这里的什么店里给他随便买点什么吧,随便买件什么玩具——要知道,这可怜的孩子,自从他出生以来,谁也没有送过他任何礼物。”
在这里,我忠实地转述了赫尔岑与这位妓女相遇过程和对话。
由此,我想到,妓女是可分的,有的出卖肉体,是自甘堕落,想不付辛劳,就得到物质享受,于是充当吮吸男人血的苍蝇和蚊子;有的出卖肉体,就如开包子铺和布店一样,是当成生意的,客人吃了我的包子,拿了我的布,就要付钱;有的呢,确实是属于生存的逼迫。
就说赫尔岑笔下的这个妓女,她开始并不想做妓女,只想找个生活依靠,被包养,充当“外室”,后被抛弃。此时她已怀下这个男人的孩子,因生孩子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老母亲又瘫痪在床,自己又得了肺痨病,还要养活孩子,都要花钱,只靠借债维持生活。她完全无依无靠,除了肉体之外一无所有。她该怎么办?死只能是她的选择。可是,她看到躺在床上饥饿之极的孩子,看到瘫痪不起的母亲,退步了。这时,她只有出卖肉体,不然,孩子和母亲,包括她自己都得死。万般无奈,她带着严重的肺痨病在下着雨的寒冷夜里跑到街上去拉客,被迫去当所有男人的走廊,彻底沦落成人尽可夫的妓女。
面对这等妓女,我们还能站在道德的高台上指责她是“贱货”、“淫妇”,说她“无耻”、“下流”,甚至觉得她是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吗?是社会的逼迫、虐待、摧残,让她不得不做妓女呀!她即使想做良家妇女,可这时她丧失了一切条件,能让她正当活下去的一切都被没人性的社会给剥夺了。出卖肉体是最痛苦的事,我不信女人生来就本能想出卖肉体。女人的堕落,是社会堕落的缩影。在污浊的社会中,像这位处境的女人,再高尚的心灵都会被命运之轮无情碾碎的。
所以,赫尔岑同这位妓女对话后,激愤地写道:“乐意为所有那些戴着珍珠项链的茶花女们恢复名誉的志士仁人们,你们还不如先撇下那些丝绒的家具和洛可可式的小客厅,走近前去看一看这不幸的、饥寒交迫的沉沦——这是注定要毁灭的沉沦,这种皮肉生涯将会使它的牺牲品走上毁灭之路,既不让人回头是岸,也不让人痛改前非。”
再说,女人变坏,有的是男人造成的。如果这个女人不被包养她的那个男人抛弃,她能彻底堕落成妓女吗?这个女人找他包养是把自己一切托付于他的,可他因看上更年轻更漂亮且又是富豪家的女子,抛弃了这个女人。如果咒骂,就该咒骂这个男人。女人怀了他的孩子,妊娠期间正需要安静、慰抚、照顾的时候,他绝情地抛下她领着新欢远走高飞了。这是什么样狼心狗肺的男人!赫尔岑问到他时,她竟然还那么平静地说:他阵亡了。没有任何怨恨和咒骂。要是一般女人能对抛弃她的男人骂翻了天。平常,我们常见有的女人同丈夫仅仅是吵架,都能同外人把自己的丈夫骂得狗血淋头、侮辱得如臭狗屎。她还那么爱孩子,生活濒临绝境都不愿抛弃孩子。我们周围有不少女人一旦离了婚,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第一想到的就是不要孩子。如此之类的女人,同这个妓女比谁等而下之?赫尔岑同这个妓女对话后深有感慨地说,他从这个妓女身上看到“女性的光环和神圣的母亲称号”。是的,普天下一切善良的人看到她为了抚养孩子,身患肺痨还在寒冷的雨夜找寻客人,都不能不心生慈悲。所以,赫尔岑大声说:“听我说,我的朋友们,你们有许多可怕的偏见;我可以向诸位保证,这些人丝毫不比我以前认识的所有人差。”
这个悲惨的女人,错就错在开始不该去当“外室”。“外室”不好当,因为有些男人是不可靠的,这类男人恨不得“一日看尽长安花”,但事后什么都能丢在脑后。不是自己真心所爱和不是互相真爱,只是为了金钱和权力,完全丢掉自己,无限迎合男人,后果是很可怕的。能当上“外室”,一般是年轻且姿色又好。那么一旦人老珠黄呢?这样的男人能拿你当“外室”,他又怎能不会找更年轻而且姿色更好的女人为“外室”呢?
我看了赫尔岑的书,记述了这个妓女,又说了这么多话,会不会遇到一些人冷冷的莞尔一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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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julichuanmei@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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