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朱友宏:磨刀匠唐老六
磨刀匠唐老六
作者:朱友宏
耍猴的敲锣,卖油的敲梆,换荒的拔浪鼓,算卦的晃铃铛,各吆各的调,各干各的行。过去的乡村里,每到农闲时节,村庄里几乎天天都能听到各种手艺人及做小买卖的道具的声响、吆喝的悠扬。在这些吆喝声里,磨刀匠唐老六的吆喝最为好听,他嗓音好,高亢嘹亮,音色中透着金属的色彩,(若是到了现在,肯定能成为原生态歌手,)吆喝的调子宛转悠扬,如歌若咏,“剪子-不快-它不-咬布,石刀它不快-费-工夫,磨——剪-子喱——锵——菜呀-刀——”你真想不到这么底气十足的吆喝是从五十多岁、胡子拉碴、还略有些驼背的唐老六的口里出来的。
唐老六每回来村里,总得挑着磨刀的担子在村里来来回回的悠扬的吆喝几番,村里人都喜欢他的吆喝,不听足他的吆喝,断不会拿着钝了的剪子菜刀出来的。因为一有了生意,他就停下担子歇下,家家户户都会拿着需要磨修的剪子菜刀聚拢而来,他也就不再吆喝了。
说是磨刀的担子,其实是一条窄长的高脚板凳,板凳的一头固定着一个砂轮,有皮带连着板凳下边的脚蹬子,用脚一踩,砂轮就可以快速的旋转;另一头固定着两块粗细不同的油石,油石均成里高外低,这样磨刀的时候沾着刀锈的水就能顺着坡度流向板凳头,不会弄脏担子的中间;一侧的板凳腿上绑着一只小水壶,装着清水和毛刷,另一侧挂着一只帆布袋,里面装着戗刀、锤子、几块小块的油石。担子一停下,这条窄长的板凳就是唐老六的工作台,他往板凳上一骑,转向这头就可以用砂轮对刀剪进行粗打磨,转向那头,就可以方便的用油石磨刀剪的刃口。
按理说菜刀剪子都是女人使用的工具,可出来磨刀磨剪的多是男人,这是因为乡村人迷信,认为刀剪之类属凶器,女人拿着它走出家门不吉利。这也让唐老六省了许多口舌,男人们爽利,谁跟他为磨一把刀而讨价还价呢?磨一把菜刀三毛钱,磨一把剪子三毛钱,修剪轴
免费,换剪轴外加一毛,这几乎是“牌价”,就是谁缺了个一毛五分的,唐老六也不会计较,他常挂嘴边的就是一句话:“磨刀的不要本钱,有就给,没有就算。”
看唐老六做活比看半孔明补鞋有意思的多,虽然磨刀的声音刺耳,但煞有架式,只见他劈腿骑跨在长凳上,拿过一把刀端详一番,“老弟呀,这刀口豁了,可要打平呀?”“打平打平,不打平可咋使呢。”“我可跟你说清了,人狠狠给心上,刀快快给口上,这豁口深,打平了,钢火可都没了,可就不能太快了,要是不打平,留点钢火,虽说不好看,可好用呀!”“那你看着办,你是师傅,你说着算。”
唐老六便拿起刀凑近砂轮,脚下一蹬,砂轮飞速旋转,他双手把刀,刃口在砂轮上磨得火星四射、哧啦啦作响,等磨平豁口,便转过身来,将菜刀绑定在两块油石之间,双手持定戗刀,双膀较力在菜刀刃口位置上奋力一推,“碴碴碴”细碎的铁屑便如细刨花一般卷起,力度感十足,这叫“开刃”;开完刃,他取下菜刀,在粗油石上沾上水,将刀刃斜贴在油石上,反复打磨,嚯嚯作声,铁屑和石屑混成的泥浆很快淹没刀口,他还要不停的用毛刷沾水清洗,这叫“磨锋”;等到刀口两面磨完,他斜着眼睛在刃口上观察一番,满意了,再在细油石上沾上水,依然将刀刃斜贴在细油石上,轻轻的研磨,这叫“修刃”;修刃完毕,他把刀锋竖在两眼之间,迎着光亮仔细端详,“好刀迎亮看,刃口一条线,这把刀不错。”最后,他还要当着刀主的面试试刀,找一根不太粗的树枝,斜手一削,刀口平齐光滑,这才算完工。
若是磨剪刀,他除了把两片剪股的刃口磨利,还得看看两片剪股有没有变形,剪刀尖能否对齐,若是变形了,就要用锤子修整;检查剪轴磨损得是否厉害、松紧是否适度,松了就要用锤子敲紧,磨损的厉害了就要换上剪轴,最后用破布条试验刃口,腕臂不叫劲,轻轻一剪,布条迎刃而断,方合规格。
唐老六做活的时候,男人们并不回家做家务,即便刀已磨好也不急着回家,或蹲或坐的围在一起抽着烟谈古说含今。年轻一些的抽着“火炬”“丽华”之类的卷烟,年龄长些的多是抽着烟袋,唐老六总是抽着烟袋的,他烟瘾很大,磨完一把刀便会停下手来抽烟。抽烟时他常常拿着他的烟荷包让着别人,“老玉弟,你尝尝我的烟叶,我用酒喷了,还用香油搓了,味道好得很。”“老昆弟,你抽抽我的,我这是头茬烟叶。”(乡村的男人们常用名字中的一个字再加一个老字相互称呼,热乎亲切)抽着烟袋说着庄稼的收成、母猪下崽,再谈着昨集上刚听到的鼓书,便会有人打趣起唐老六:“老六,岳飞的宝剑吹毛立断、削铁如泥,不会也是你磨的吧?”唐老六吧哒吧哒的抽着烟袋,嘿嘿的笑着:“唱大鼓的满嘴跑马,要说别的俺不懂,要说这刀剑,俺还是知道些的。刀快不吃硬、吃硬刀不快。把剑磨得吹毛立断,这不难,可如果能吹毛立断,那刃口便得极薄,碰着铁就得豁口、卷刃;反过来要是能削铁如泥,那它就得钢火硬、刃口也得厚,就像我的这把戗刀,可它切萝卜也费劲呀,还能吹毛立断?”立刻便有人“抬杠”:“照你说人家书上说的是错的了,人家岳飞使的是宝剑呢,你的破石刀能跟人家宝剑相比?”唐老六红了脸:“再是宝剑,它也是铁做的不是?是铁的东西,它就有铁的性质,拿硬的服不了软,服软的拿不了硬。就跟人一样,拿硬的人讨不了巧去,讨了巧了人他就硬不起来……”眼看着两人要“杠”起来,便有人劝和:“老六,俺等半天,抓紧把俺的刀磨上。”于是唐老六便把烟袋锅子朝大板凳腿上嗑两下,重又跨马一般骑上长条凳,拿起一把刀来……
现如今乡村里已鲜有磨刀匠的身影,我们再也听不到唐老六那般嘹亮悠扬的吆喝了。唐老六不知是否还在世,倘若他还世,我得告诉他,现在科技进步了,既有刚性又有韧性的新材料是可以造出既能“吹毛立断”,又能“削铁如泥”的宝剑的,可是人呢,人能否既拿硬又讨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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