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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着个脑壳，摊饼一样扁平的酒精脸，稀毛小胡子，多数时候就闭着小眼睛仰在一张快要散架的竹躺椅上。手上抱一壶茶，泡的是有名的信阳毛尖。微风吹过平顶山，整个就是鹰城幸福的一个象征。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没有知道这躺椅上的人是何方神圣，更没有知道他的尊姓大名。只见他那躺椅两边的扶手上尽是腰带，清一色的“皮掌柜”挂得密密麻麻的，林林总总，花样百出，鹰城人都因此叫他皮掌柜。外地人来找能上能下掌柜，这里从八岁到八十岁的男男女女就会告诉你。记不得是多少年前，已经不太年轻的皮掌柜把父母留在了乡下老家，自己出来这座“山顶平坦如削”的城市闯天下，就开始摆摊卖蔬菜。别人都加几分利，而他基本上是原价。因为货真价实，所以卖得比较火。在他跟工商、税务、城管周旋的游戏中，大家都站在他这边——他赚的那点钱，哪里够交这费那费啊。真的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有一天与他一街之隔的新加坡城上空忽然掉下来一个小毛孩。这还了得，新加坡城开盘没几年，是鹰城新楼盘中大名鼎鼎的楼王，业主不是亿万富翁即就是呼风唤雨的官员。这自然不是皮掌柜——对了，他当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菜贩子，没有这一响当当的大名——关键时刻冲上去的理由，他当时正等着人家给钱，一抬眼看见街对面高楼阳台上有个人坠落下来，啥也来不及想，心一紧就直奔过去。小毛孩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把重重击倒的菜贩子弄了个骨折，所幸的是小毛孩安然无恙。从医院出来，小毛孩的父亲专门在海鲜名楼醉红一号宴请他，吩咐手下让服务生把菜单给菜贩子，说你喜欢吃啥请随便点。他接过那烫金的豪华菜单，不由得手指发僵，不敢细看，真的就随便用手指了下，就这就行了。吃完了鲍鱼啥的，他还没品出啥滋味，小毛孩的父亲就让手下去刷卡，菜贩子傻了眼，他原以为照他点的那一行后面的标价，应该是一桌人吃的，心下还想，好歹俺救了你一条人命，这么个花销应该不为过，等到别人买了单，他才知道那只是一个人的最低消费。天哪，这一餐的花销够他贩卖两年蔬菜的赚头。酒醉霎时醒了大半，小眼睛盯着那小毛孩的父亲，背脊上冷汗直流。他嗫嚅着点了点头，吃好了，吃好了。举手之劳，没想到让您这么破费。你别客气。小毛孩的父亲说，俺看得出来，你没吃饱，还想吃点啥？不会的，不会的。小毛孩的父亲和手下都极严肃地保证。小毛孩的父亲说，附近就有，要不再加一碗鲁山揽锅菜，那可是古老与现代精湛烹调技术相结合、精工细做的杂烩菜，也是河南省的地方名吃之一。据说起源于明朝洪武年间，后经杨氏几代人的潜心研究，结合当地人酷爱咸鲜、滑嫩、香软的特点制作而成。小毛孩的父亲说，俺们就想知道你有啥要求，俺们应该咋谢你。不要拘谨，咋想咋说，俺们努力做到。从乡下出来这么多年了，到城里多少长了点见识，菜贩子知道自己遇上贵人了，心一横，毛着胆子说，你要是想帮俺，就给俺指一条道。俺当菜贩子，几年也没挣下一个固定摊位，成天被穿制服的追得屁滚尿流？就这点事？小毛孩的父亲看看左右，很感慨，办老实事的，还是老实人哪！接着，他安排手下领着菜贩子在他的商业帝国里巡视了一圈，那真是日进斗金的主哪随便拔根毛也比他腰粗。人家的那毛孩子是转正后的五奶生的，宝贝着呢。可菜贩子只要他尚未发迹前的一张破躺椅，要了一份值更守夜活儿。小毛孩的父亲不解，这是何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既然啥都不要，俺就真给你指条道。夜晚帮俺守店，省了租房钱，白天在俺店里卖腰带，不用摆地摊。先给自己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一年下来赚个一百万。这目标敢情还小呀，听这口吻敢情是碰上大亨王健林了？啥皮带这么值钱？人家说了，你可别小瞧了这不起眼的“皮掌柜”腰带，就是它每年都给俺带来百分之一的利润呢？哦，那地方俺知道，地处伏牛山东麓，三面环山，东边跟黄淮平原相连。张良镇始源西汉，因汉代名相张良曾在此安营扎寨而得名。汉代后期，张良镇在中原崛起，经济迅速发展，明代形成商埠，清代名扬豫、皖、晋、陕、冀、鄂，民国时被省府列为名镇。新中国成立后市场更为繁荣。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还被河南省建设厅命名为中州名镇。它以皮革加工为支柱产业，以加工腰带为特色的非公有制生产形式，闻名遐迩。明人不说假话，张良镇是俺老家，皮革加工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尤其在改革开放后，腰带产业规模、档次不断升级，年产腰带两亿多条，带扣一亿八千万个，产值年创利税两千多万元，品种花样就达一百八十多种，产品销往全国各地，在义乌、武汉、西安等地的专业批发市场设有批发网点，并出口到东南亚、非洲的一些国家和地区。早已成为张良镇的传统特色产业，被誉为“中华腰带第一镇”哩。“皮掌柜”是张良镇万华皮带厂注册的一个腰带品牌商标，把传统工艺与新潮时尚结合得非常完美，质量和信誉忒好，现在城市的俊男靓女都以有这么一条腰带为荣耀，追着抢着要买呢。于是，菜贩子就按那小毛孩的父亲指的道，在他的旗舰店的拐角处支了那张破躺椅，摇身一变当起了“皮掌柜”。鹰城人说，莫看皮掌柜整天迷迷糊糊，其实心明如镜。当初人家准备报恩的一张金卡数字海了天，事情明摆着：多少钱能买一个小毛孩的命？多少钱能唤回五奶的心啊？但皮掌柜的盘算更精：多少钱能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个落脚的地方？皮掌柜疑惑地看着跟他打趣的人们，挺认真地说，你们这是哪跟哪呀？天下再有个小毛孩掉下来，俺照样给妆着，群众基础不成俺还能再要一个拐角支这张竹躺椅？心眼实诚到了这种地步，别人也真没话可说。鹰城的人由此不再把他当外人，不久就有人委托他代卖一些家里清理出来的物件，这些物件五花八门，光来自鲁山地界的特产就有仙女织丝绸、梁洼陶瓷、猕猴桃和张良姜。物主自己标了价，就放心地交给皮掌柜。皮掌柜跟物主对半分成，无本经营，有赚无亏，但让最跑得欢的还是那张良镇万华皮带厂注册生产的那个品牌腰带，闹得他的躺椅周边总是人山人海，扶手上的腰带货随人拿，都是一口价，买的人照价丢下钱，就把心仪已久的腰带拿走，他根本不用起身，那钱就飞到了他的怀抱里。人如过江之鲫，钱如扑食之鸟，似乎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人就要被那些帅哥美眉给抢走了。偶尔也有一两个想浑水摸鱼的主儿，拿了货不丢钱，躺椅上正轻轻打着呼噜的皮掌柜就会翻一身，用鼻子哼一声，只要你还是个正经人，就会立马说，哦，皮掌柜，不好意思，差点忘了给钱。皮掌柜小眼一瞪，咋讲？他那是人硬货不硬，俺这是人硬货更硬。当然，皮掌柜实诚，像皮掌柜一样实诚。前者说的是人，后者说的是货，抑或前者说的是货，后者说的是人。总而言之，人与货都硬都实诚着哩！就这样，人货实诚地过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日子，皮掌柜开始盘算在鹰城租房把乡下的父母接进城里来，真的只过了一年，小毛孩的父亲给他定的那个一百万目标就给实现了，他就租了临街门面开了一个“皮掌柜专卖店”。然后，就是小店变大店，大店再升级，后来就满世界招聘员工，一个美女博士做了他的“皮太太”。蛋生鸡，鸡生蛋；蛋再生鸡，鸡再生蛋；蛋生很多鸡，鸡生很多蛋。一条张良镇万华皮带厂生产的腰带就这样缠缠绕绕，把他带到了幸福的彼岸，最后跟那小毛孩的父亲平起平坐，坐拥新加坡城的单体别墅楼了。每天手上抱着个茶壶，茶壶里泡的是那有名的信阳毛尖，躺椅两边的扶手上还是挂着清一色的“皮掌柜”腰带。半睡半醒间，一阵微风吹过平顶山，一帮扛着摄像机的愣头青对准了他的秃头，一个全身喷得香香的美女手持话筒对准他摊饼样扁平的酒精脸，气吐幽兰：皮掌柜，你幸福吗？皮掌柜睁开他的一双小眼睛，捋了捋下巴上那撮稀毛小胡子，大声说，幸福啊，咋不幸福，俺幸福死了！他说的是实话，一个乡下菜贩子没想到有一天会当上城里的皮掌柜，还能上电视，幸福得不知说啥是好。别死的皮掌柜上了电视没几天就走了，鹰城人问遍全世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小毛孩的父亲也在摇头，好久不再见了挂着清一色“皮掌柜”腰带的竹躺椅，只是张良镇万华皮带厂生产的“皮掌柜”品牌腰带依然在他的专卖店卖得很火。偶尔有外地人路过，鹰城人就会如数家珍地介绍说，这个皮掌柜实诚，像皮掌柜一样实诚。作者介绍：
李文山，男，湖北省作协会员。1980年开始创作，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其中短篇小说《最后一次烧氧》获《人民文学》第二届“风流杯”二等奖（一等奖空缺）、《天使之爱》获团中央、中国作协首届志愿文学征文三等奖、《我和你》获《民族文学》《人民文学》象山杯“我与奥运”征文三等奖等，并有80多篇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及年度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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