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号原先只是“神医”而“轿子”两个字是后来加上去的。在无“神医”外号前,他在家门上挂着不起眼的牌子,给人开方子兼卖点自家熬制的膏药,人样子平平常常,清瘦的脸留着虾须胡子。按理说他医术很不错,只是不走运的缘故,起先生意平平淡淡。
有一年,某天一大早,他家对面的猪贩子家就传来一阵女人的嚎哭声,平常间他与猪贩子见面时互相都要点个头问个好,这下子当然得去看看是咋回事。走到猪贩子家他大吃一惊,见其已停摆在门板上邻居们正在忙着烧纸钱焚香点烛送他上阴路。他见状问得的什么病呀?咋不来叫我一声,昨晚我见了他时还是好好的嘛!猪贩子的婆娘停了哭泣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是什么病呀,昨晚赶猪回来走了几十里路……“神医”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婆娘只有三十多岁,又有几分姿色,而猪贩子已是五十来岁。他将猪贩子的眼皮翻开见瞳孔未散,再摸其额头感觉有温。于是习惯地切起其脉,怪!怎么六脉已停跳?难道真的呜呼哀哉了!猛然间他想到有人是反关脉(即六脉在手背上),遂将手指移到其“反关脉”处,顿时感到猪贩子还是个活人,他一阵惊喜,大喊一声:老兄你别忙走,我拉你来了!猪贩子的婆娘心切切地问先生你能救他吗?他笑着答:人倒是去了阴间只是一只脚还没进鬼门关。说着从身上摸出根银针朝其身上的一个穴位扎去,猪贩子轻哼了一声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赶忙奔去家中拿了包自制的散剂冲了开水灌进了猪贩子的口中。半个时辰后猪贩子坐爬起来揉着眼睛问这是怎么回事。年轻的婆娘擦着泪笑了,随即抽抽噎噎地又哭了起来。“神医”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架子慢慢大了。他停止了卖膏药,原因是怕有损于自己“儒医”的形象。他把诊金也提高了,尤其是出诊费,到了后来无轿则不出诊(轿子当然是病家抬来的)。于是他的“神医”外号前又加了“轿子”二字。有一次一病家雇轿将他抬到家门口,“轿子神医”掀帘见其家房屋低矮简陋,心头一凉,叫轿夫打轿回转,轿夫问其故,他随口就说了一个理由:“哦!忘了皇历上说今日不宜外出”。病家人见状追上来拦轿百般哀求无济于事,眼睁睁望着他坐轿离去。
有一回,习安驻军的一位营长眷属病了,打发人来请他去诊病,由于未见轿子,一请二请都请不动。第三请有轿子来时他才动了身。轿子将他抬到一个四合院里,他下了轿准备进屋,一个挎盒子炮的卫兵将他拦住说我们营长请先生在这里等候一下。等了一个时辰,无人请他进屋,他转身想回家去。走到院子门口,又有一个挎盒子炮的卫兵抬手将他拦住,也说我们营长请先生在此等着。他只得寻了个石凳坐了,心急如火又不敢发作。屋里有人说着话,他急得央求卫兵放他回家,卫兵不允。到了掌灯时分,好不容易见屋里有人出来,他一看是两名部队里的西医模样的人,两人对着他笑了笑,他想乘机跟着他们离开院子,可走到院门口还是被卫兵挡住。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站岗的卫兵换了好几次,他都未能得出门。家中人初以为他是被病家留住款待吃喝,可到了第二日天明仍不见他归家,始觉事情不妙,一打听果然是惹了麻烦。东打听西打听知道有一妇人曾是那位营长家少爷的奶妈,于是便去求其说情。营长居然很快给了奶妈的面子,“神医”得以回家。此值春寒时节,在院里又冷又饿过了一夜的他离开院子时头昏脑胀,连连打着喷嚏。回到家中赶紧先熬了一大碗姜辣水灌下肚去,紧接着自己开了一剂药煨来吃了。这事以后,病家来请其出诊,他先弄清楚来者是尊菩萨还是小鬼。但还是无轿不出门。尽管出了那桩丢面子的事,他的生意依然红火,因为他的医术的确不错。“轿子神医”积攒了一些钱后,除了置房还置了些租石。共产党进习安后他家的阶级成分划为地主,这时他已去世,地主的帽子落在下一辈人头上。不消说下辈人是受了些气。八十年代始,恢复高考制度,“神医”的一个孙子考入了中医学院,毕业后在习安一医院当了名中医师,他医技精湛超过祖父,待病人不分穷富都是尽心尽力,口碑极好。他的妻子也是个学医的,人长得漂漂亮亮。听说是原先那个猪贩子的孙女。
(完)
· 作者简介
潘玉陶:号美石,安顺知名文化学者、作家,于地方历史、民俗均有研究,出版《安顺世像录》《安顺故事》散文与小说集。
2021年8月
值班编辑:张立新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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