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经典《海底眼》探源
手上有三个版本的《海底眼》,分别是《周易神应六亲百章海底眼》,《增注周易神应六亲百章海底眼》,还有《卜易秘诀海底眼》。前两版的内容基本相同,我们以这两版为基础,看一下书中的序文。
泥鬼为祸,不可执迷子为福。万物趋时,岂可一途而取。但以先定六亲,然后配其轻重。愚自幼学易,壮参卜法,寻师访道,深爱占法,闻者无不相见,听之无不钦从。偶回湖山访友,遇一高人,传授六亲秘诀,得其真趣。今回闲暇,条叙纪纲,减择径捷,立为卷首。
岁在淳祐 甲辰 仲春既望 双童 何侁 谨叙
这是书中卷首第一段序文,作者何侁。序中记载的成书时间“淳祐甲辰仲春既望”即:宋理宗淳祐年间,甲辰年(1244)二月十六日。作者去湖山访友,偶然间遇到了一位高人,并且得到了高人的真传。文中所提到的“六亲秘诀”,就是现代我们称的六爻,即以京氏易为基础框架的一门数术。从其他典籍以及民间的一些抄本中发现,在古代六爻这门数术大多被称作“六亲断法”或者“火珠林”。
先不管太多,继续往下看。序文结束后是全书的目录。目录之后:
临川 王鼒 大鼎 撰
杭都 何侁 信亨 重编
钱塘东斋 徐大升 进之 校正
原来此书的原作者为王鼒。序文的作者何侁对原书进行了重新整理。之后出现了一位著名的数术人物:徐大升,对该书进行了校正。这短短三行字,信息量过大。我们来慢慢探究。
先看地点,从后往前。钱塘,应该就是今天的浙江省杭州。何侁所在的杭都,应该就是指当时南宋的首都,也是杭州。而原著王鼒,所在的临川,应该是大概现在的江西省抚州市。关于序文中的两个地名,由于篇幅较长,所以放在了最后。
此处进行以下的推测。这位王鼒可能就是何侁去湖山时遇到的高人。何侁根据高人传授的内容进行了整理编辑成书。而且,何侁很有可能是徐大升的老师,并且将所谓的六亲秘诀传授给了他。
我们可以参看一下时间,进行一下证明。徐大升的著作《子平三命通变渊源》中序文的落款为:保祐十月望日东斋徐大升序。保祐年间为公元1253年-1258年这段时间。即在这段时间里,徐大升完成了历史上第一部系统性的子平法八字著作的编写。而何侁对《海底眼》做序的时间为公元1244年。徐大升所在的钱塘与何侁所在的杭州相距很近。
我们再来看一下徐大升的历史。《濯缨笔记》云:“子平殁后,宋孝宗淳熙时(1174年-1190年)有淮南术士冲虚子,精于此术,当世重之。时有僧道洪密受其传,后入钱塘传其学。后道洪传之徐大升。”
这一段是讲的子平八字这门数术在当时宋代是如何传承的。宋孝宗时期的冲虚子,秘传给了僧道洪,而僧道洪之后去钱塘找传人,最后传给了徐大升。当时的钱塘,就是南宋的首都临安的下辖范围,所以其实僧道洪就是来当时的帝都寻找人才来了。最后找到了当时的帝都数术天才徐大升。
所以徐大升真的是既会说相声又会唱快板的高端复合型人才。我们知道八字和六爻这两门是到今天为止流传最广的两门数术。徐大升对这两门数术的传承的传播有着无与伦比的功劳。而且让人震惊的是,这两门数术的真传,竟然都传到了一人的身上。徐大升真当世之奇才也!实在令人回味。而且让人不禁联想的是,在那个时代,徐大升虽奇才,但是以什么身份和原由接触到如此多的高人异士?(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其它的原因,公元1279年南宋覆灭。也许南宋末年各位怀揣秘诀的众术师们,不管是因为观察环境还是提前预知,预料到了乱世即将到来,为了防止失传由此将秘传传播开来)
到此,徐大升的故事告一段落。我们继续往下看,作者信息之后,是王鼒与何侁两人的一些言论。
王曰:故易云: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变通之谓事,阴 阳不测之谓神。易有爻象,壬有神煞。京房不知易道,乱留神煞,以误后人。不可以煞用之。 易道无穷达理深,何劳物外去求神,万法本来归一体,还将自己内明人。
王曰:注镜云:正统大义,后学难明。物有万类,事有千门,达理者寻其捷径,愚昧者枝叶 千篇,自古迄今,本从乎一。后人不知其理,胡取胡求。有以五乡二十五变六爻互体,有以 移宫换宫,有以切交切变,有以六神吉凶诸煞,有以生世克世,有以四营空冲并刑。因此, 往往不知捷径,乱说经典而不验也。
据王鼒讲,当时六爻这门数术已经有了相当多的理论以及不同的应用体系,而且相当繁杂。但是王鼒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达理者寻其捷径,愚昧者枝叶千篇”。什么意思?懂的人往往抓住最主要最根本的脉络,往往也是最简捷的途径。而越是不懂的人,越有千百般方法,看似很高深,其实离正道远矣。王鼒又列举出了一些当时世人所用的一些方法,但是其实并没有进行太多的否定。因为他的主要意思应该是,如果不知主要脉络,尽管有那些千般的应用方法,也不会准验。
所谓“乱说经典而不验”中的经典,我看应该就包含文中所列的这些方法。只不过用的人不知捷径或者根本脉络,所以不灵验。而并不是这些应用本身是完全错误的。但是所谓的“五乡二十五变六爻互体”等方法,看来早已失传。不过我们又可以推测出一个很重要的结论。就是在南宋末年,六爻这门数术,已经经过了相当蓬勃的发展,而且发展出了相当多的理论。
此处再多说两句,据作者何侁自己在序文中讲,他自己也是自幼学易。见过的高人无数,之前王鼒所述的各种体系方法也应该见过,但是看来能让他拜服且写书的人,只有这位王鼒。然而这本《海底眼》的内容其实比较简洁,所以在一些现代人眼里比较轻视。但是需要考虑的是,身在当时帝都的作者见过如此多市面如此多的方法,却为何偏要将此“简略”的东西写成书?值得深思。
继续往下读,接下来是何侁的叙述。
何曰:祖师者,乃晋朝逸士无惑先生王鄯,字子硌,乃汉上人也。自晋离乱窜命,穴居三十 余载,幸宋东兴,遂展其易道,引而伸之,广迫薰蕕,已资教道。愚其机易理,志在安民。近代儒生恣其欺诈,不穷圣课,炫耀虚词。或一言而忤中,便持博显神祗,纵一时之苟约,隳万代之芳仪。赫赫市朝,情情悟物,悲哉痛哉,生灵何负,万古难凭。易本口传,不立文字,可见世人不禀事条,自为常例。今则条叙纪纲,集成六亲占法,学者审而行之,不须他虑,但究斯文,熟假令之句度,故留晚进,至于后陈。
何侁讲,传承的这门六爻数术的祖师是晋朝人王鄯。而且这条脉络,很可能是何侁的老师王鼒告诉他的。翻了一些书,王鄯这个人没有找到。但是晋朝有另一位六爻的传承人,郭璞。《晋书·郭璞传》是这样讲的:
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好古文奇字,妙于阴阳算历。有郭公者,客居河东,精于卜筮,璞从之受业。公以《青囊中书》九卷与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攘灾转祸,通致无方,虽京房、管辂不能过也。
郭璞是拜师于一个姓郭的外乡人,所学的东西无所不包。对于卜筮之术我们从现存记载郭璞卦例的《易洞林》中可以发现,郭璞其实用的就是以汉代京房所传的京氏易为框架的卜筮方法。而我们文中所说的“六爻”、“六亲断法”,其实也是以京氏易为框架的卜筮方法。
王鄯、郭璞、郭公,应该属于同一时代的人。但是王鄯与后两者是否有过交集,或是否有传承关系,目前不好断定。但是从《易洞林》中的卦例,我们可以看到,其实郭璞使用的虽然是京氏框架,但是具体的占断方法与后世《火珠林》与《海底眼》中的方法于体系还是有区别的。因为从郭璞的断例中发现,似乎郭璞还没有形成一种单纯以“六亲”去判断吉凶的断卦体系。而这个王鄯先生,应该也是传承的京氏框架,但是是否是他形成了真正的以“六亲”为基础去判断吉凶的断卦体系呢?
序文最后,何侁又diss了一些当时的术士儒生。说他们不去好好研究学术,天天就吹牛炫耀来劲,卜卦稍微蒙对一点就各种炫耀骗钱,妄称各种神鬼。和今天的情况非常相似。序文解读到此完结。
最后我们来总结一下总结京氏易演变成为一门数术的发展与传承。首先京氏易的基础框架是由西汉的京房(前77—前37年)创立(孟喜传焦赣,焦赣传京房)。之后我们看到的可能分成了两支,一支是郭璞一脉,一支是王鄯一脉。然而这之间的时间跨度,距京房基本已经有300年的时间了。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以京氏易为框架的数术一直处于没落期。期间史书中有零星的占断记录,但是却没有明确的传承脉络。直到大约600年过去之后,《火珠林》面世,这才有了目前历史上发现的第一部以京氏易为框架的数术的系统性书籍。而作者“麻衣道者”似乎也是一位相声快板两门儿抱的大家,即开创了麻衣相法体系,又开创了火珠林体系。但是该书是否为托名,很难论证。之后又过了大约200年,《海底眼》面世。此时我们知道,当时南宋末年王鄯一脉的传承人为王鼒、何侁还有徐大升。而且当时也存在着各种其它脉别,或许传承自王鄯,或许传自火珠林系的麻衣道者,或许另有其它传承渊源,总之彼时的京氏易数术已经到达了当时历史的一个巅峰。然而之后,蒙古铁蹄入侵中原,30年后南宋覆灭,六爻术又进入了另一个发展阶段。
我们有时间以后再讲。
(《海底眼》中的《注镜》、《易镜》也许是更早的著作,但是目前两书失传)
附录:
双童,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现在的浙江省松阳县附近,它的南边是双童山。第二种可能是杭州附近的双童地区,但是可能由于历史原因地名已经更改了。因为在书中何侁写了两个地名,专门正式记录作者信息的地方写为杭都,另一处是写序文的时间地点为双童。位所以推测两地可能不会太远。所以可以大概推测,何侁为浙江人。
而另一个地点湖山,有两种可能,一是可能为浙江省宁波市附近的湖山,一是可能为江西省抚州市附近的湖山村。但是考虑到两点问题,一是作为杭州本地人的何侁,亲友大概率应该都在浙江境内,另一点是江西抚州的湖山相对来说太过偏僻。所以此处的湖山,大概率应该是指浙江宁波附近的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