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小说要展示不要讲述

这两天在一个群里讨论问题,引发激烈争议。简而言之,对历史人物如何评价?(昨天是1月8日)

当然,本熊认为应该从人性的角度去分析和评论,人性是复杂的,正如历史是复杂的,社会是复杂的,环境是复杂的。所谓好人、坏人之分,只应说给小孩子听。

但没想到,我自认为的真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有人觉得伟人就是伟光正的,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要有诛心之论。

这样的讨论不会有什么明确结果,因为双方鸡同鸭讲。辩论是建立在双方对基本规则和价值观认知一致的基础上。

虽然没有结果,但引发了我另外一个思考。即好小说的标准是什么。(标准其实有很多,小至用的每一个词,大至百万字的结构,都可以分析。)

但我由这两天争论想到的是“主观还是客观”的问题。

举个例子,一个人物出场,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两种交待方式,一种是主观的作者旁白式,一种是客观的情节展示式。

前者多见于传统话本与说书。比如“说唐”中的秦琼:书中暗表,此人是一位了不起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号称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孝母似专诸、交友赛孟尝、神拳太保秦琼秦叔宝。

正邪分明、背景清晰,一下子就让读者知道这是啥人,有啥地位、会发挥啥作用。

另一种则是现代以来小说。通过出场人物的言行及别人评价逐步塑造起这个人物的形象。而越高明的作者,越会给读者留下空间解读人物。

第一种作者是全能型、上帝式的,定下每个人的对错胜负与生死,第二种作者是反映式、观照式的,将这个复杂、多面的社会与人物呈现给读者,请读者自行做结论。

当然,后一种作者更高明。

比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比如,对《红楼梦》,千人有千种解读。这就是因为作者隐藏在幕后,不给你结论。

这就是为什么《红楼梦》是伟大的作品,曹公是伟大的作者。通观全书,没有一处以作者的身份说:宝玉这样做对或不对,黛玉或宝钗如何如何,就是把这四百多个人物展现在你面前。至于他们同样一段话、同样一件事,好坏善恶完全由读者去判断。而同一个人物做不同的事,也就使这个人物立体化起来,没法为他做个百分之百的定性。

薛蟠是呆霸王,随便打伤人命,但他对妹妹宝钗着实不错,出去办事记得给妹妹买了很多玩意。宝玉是多情公子,对袭人晴雯没的说,但对奶过他的李嬷嬷未免刻薄。

这些作者都没有做任何评价。

看金庸小说的连载版与修订版对比,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比如,笑傲的旧版一开始,林平之纵马出镖局去打猎,书中紧接着一段约千字背景介绍,对林家四代来历现状写得很细,但新版完全删去,放在后文中以不同形式分别介绍来。这就是去除了说书人全知型的介绍。

看金庸小说前期与后期作品,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第一部作品《书剑恩仇录》一开始是这样的:清乾隆十八年六月,陕西扶风延绥镇总兵衙门内院,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跳跳蹦蹦的走向教书先生书房。

而最后一部作品《鹿鼎记》一开始是这样的:北风如刀,满地冰霜。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一队清兵手执刀枪,押着七辆囚车,冲风冒寒,向北而行。

前者背景一下子就交代得清楚了,接着对李可秀的经历略加介绍评价,说书人的痕迹很重。后者则是慢慢进入文章节奏与情节,通过书中人对话交待评价“明史案”。

曾有人说过:作者越高明,空间越小;反之,空间越大。

因为高明的作者要把现实尽量清晰地展现给读者,那他就自主发挥的余地就很小。书中人物该怒该笑该杀人,都由人物性格与情节发展推动,顺其自然而行,作者有时也不能干预。林冲杀了陆谦和富安,只能往东走,这样的细节也不能马虎。

但拙劣的作者因为是上帝式和全能式的,因此想让人物如何就如何,想让情节如何就如何,其笔下人物也是上帝式和全能式的,随随便便就可以君临天下、占尽众美。

这种小说看得固然爽,但不会有什么收获,读一遍足矣。而《红楼梦》与金庸小说则耐得反复读,每读一遍都有新收获,在不同年龄、不同际遇下读也会感受不同。

回到最初的话题,我们每个小人物尚且复杂得很,书中人物尚且复杂得很,那些创造历史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只有一面呢?

不明白这个道理,连小说都读不通,别说读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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