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期B|| 张妥系列散文:学校( 二十五)在西安航校 /杨莉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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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几个同学,他们在辅导员的安排下,送我到了土门十字西边的“军工三院”。我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同学们背着我到了二层楼,门诊大夫开了检查单。同学们又背我到了三层楼,抽血化验。然后又背我到二层楼,等待结果。等了很长时间,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迷迷糊糊知道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出血热。快,立即住院。
文:张 妥
诵读:杨 莉
编辑:林小菲
“出血热”是一种死亡率特别高的传染病,据说身上背着几道线的“黑线鼠”是最主要的病毒携带者和传染源。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西安北郊是该传染病的“重疫区”。我那时候在西安市六十六中学上学,回到家,常端着饭碗走到街门口加入“老碗会”,听大人们说这个村的谁谁得了出血热死了,那个村的某某得了出血热正在住院。我们巷子一户人家有一个外甥,比我大两岁,住在南康村,也在尤家庄村子北边的六十六中学上学,逢年过节常常提着一个竹箢子,里边放着蒸得又大又白的“枣糕”来走亲戚看望舅舅和妗子。我们彼此都认识,见面都要打招呼问好。我考上西安航校后,过春节的时候,我问:那个年年都要来“出门”(走亲戚)的某某咋没有来?回答说:死了。我惊奇:咋了?回答说:得病了。我再问:啥病?这么快,说没就没了。回答说:出血热。
听到我自己也罹患了“出血热”,我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徘徊了。医生表情严肃地说:这个病已经被耽搁得时间有点儿长了。我想:完了,没想到我一生的寿夭竟是这样的短促,二十岁不到呀。还差多少天才二十岁呢?我问陪我看病的几个同学:今天是一九八二年几月几号?回答说:六月四日。
六月四日,离我二十岁的生日还有两个月多一天。我这一躺下去,也许就再也起不来了。再也看不到冉冉升起的太阳,听不到远处某个学校课间“眼保健操”悠扬的音乐,没有了学校草坪上踢足球时的你争我夺,更没有了学校东边四合院里的使枪弄棒了。世界,在我的眼前砌了一道无法穿透的黑墙。两滴眼泪从两个眼角落了下来,滴在了抬我的担架的枕头上。
陪我的同学们大概也都知道“出血热”是九死一生,都表情肃穆。我左右看看,挤出来一丝笑容,对他们说:咋都不说话了?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我的这句话是从《水浒传》上学来的。
在医生确诊是“出血热”病以后,医生就不允许同学们背我了,说我的全身毛细血管都已经破裂、出血,不敢再出一点儿力了。必须用担架抬。待同学们把我抬到四楼住院部的病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
扪心自问,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老天爷不容我活!我小学的时候,一个身体衰弱跑得不快的同学去捡足球,我在他刚要捡到的时候轻踢一脚,让他始终捡不到足球,这个同学就哭了。我们拔猪草的时候,有个同学看到有块地里种着韭菜,说是拔一点儿回去烙韭菜盒子好吃,他拔了放到竹笼里,我也拔了放到了竹笼里。再就是捡到过一个被小偷偷过的钱包;小偷拿了钱,把钱包撂进了厕所,没想到钱包里边还有十块钱被我在拔猪草的路上得到了。还有就是一九七零年挖地道的时候,挖出过一个骷髅头,我们一伙小孩子在巷子里边当足球踢。还有就是下雪天,我们扫出一块儿空地,用一截带着绳子的短棍支着筛子,筛子下面放着麦粒,待麻雀觅食飞到筛子底下时,我们一拉绳子,逮住麻雀烤肉吃……人只有到这个时候才会良心发现呢。原来我们并不在意的恶行,老天爷都给你梳理得清清楚楚呢。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下辈子必须谨记!
可是我的这个“出血热”怎么被传染上的呢?难道是在家里吗?那时候我家是两间土瓦房,时间长了,房上经常往下面落灰,我就用竹子做了骨架,上面放上竹席当“仰棚”。“仰棚”做好后,家里稍微干净了一点儿,可是“仰棚”上面却成了老鼠的乐园,晚上常听见老鼠在上面你追我赶做游戏,老鼠跑动的声音扰得我经常睡不着觉。学猫叫,老鼠安静一会儿。后来它们觉得上当受骗了,就响动得更欢了。用木杆捅竹席,老鼠安静一会儿,觉得没事,又开始闹腾了。有天晚上,我正在熟睡,猛然间觉得额头上一阵冰凉,我被惊醒,以为掉下来了蛇或蝎子。说时迟那时快,右手赶紧打掉。因为紧张,手劲大了一些,那个冰冷的东西被打到了对面的屋墙上,发出“吱——”的一声,我才听出原来是老鼠。家里的老鼠太多了,很可能它们就是罪魁祸首。
然而也未必,学校的操场上有半操场草坪,我成天下午四点以后在上面踢足球,而且经常是遍体鳞伤的,胳膊上经常因为蹭伤、摔伤而缠着纱布。我曾亲眼见到有老鼠晚上在草坪上追逐打闹,一般来说野外的“黑线鼠”要比家里的多,而且,伤口更容易被感染。是的,学校感染“出血热”病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管怎么感染的,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我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十几个陪同我来看病的同学都回学校去了。辅导员让他们组成几个小组轮换到医院来陪护,今晚只留下两个同学陪护。以下所记录的我的行为都是那晚陪护我的同学们事后告诉我的。
我先是说胡话,这是出血热病的症状之一,医学术语叫“魇语”。我先是喊叫:快,快,传过来,传过来。好的,射门!同学说这是做着踢足球的梦。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把头偏向左边,左手做着按弦的动作,右手像是在拉着弓弦。同学们说这是做着拉小提琴的梦。
最恐怖的是,我伸出右手,向着空中乱抓,嘴里还喃喃说着,好像跟空中看不见的什么人在说话——这就是后来才知道的“抓空”。两个同学被吓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