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期B || 匡燮:《蛮荒时代》(7)羽山捡翠(上)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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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结尾:

但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两家关系,没几天,什么娘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似的,过去如何待我,现在又如前一样了。她的那两个儿子也一如既往的叫我“哥。”许多年前,我托人在渭南办小车驾证,他的一个儿子在车管所工作,每次验照,他都接待我,十分热情。行文至此,方才猛地忆起,老头姓苏,我叫他苏伯,女的我叫苏娘。两位老人早已是作古了。

:匡燮

导语轩诚

诵读:静华

《蛮荒时代》(七)羽山捡翠(上)

我的两位叔父是爷爷在外当兵十八年回来后,才得的一对双生儿子。当时我母亲已经过门。奶奶生下两位叔父不久,母亲也生了我姐姐。母亲年轻,奶水好,奶奶是一对双生,奶经常不够吃,母亲便既奶着自己的女儿,又帮奶奶给两个双生弟弟喂奶。在我们乡间是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母亲对于两位叔父便有了哺乳之义。我是没有见过父亲,父亲就去世了,这样两位叔父对兄嫂的感念,便全化作了于我格外的爱意和垂怜,也就成了两位叔父一旦在外学成手艺,站稳脚跟,便立即接我来渭南上学的所有理由和原因。于是,我在渭南两位叔父身边一住九年,上小学,上中学,直到考上大学,像我在故乡度过的童年一样,度过了我的少年时期。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我在两位叔父身边度过的这一段少年时光,就有这样的一种恬淡和自得。

读胡兰成先生的《今生今世》,书中有篇写他父母的文章《桐荫委羽》,开首的一段:“李义山诗:溪山十里桐荫路,雏凤清於老凤声。我爱它比西洋文学里的《父与子》更有与人世的风景相。《舆地志》里尚有委羽山,云是千年之前,凤凰曾来此山, 栖于梧桐,飞鸣饮水,委羽而去。如今我来写我父母的事,即好比梧桐树下捡翠羽。”在我写自己这篇文章的时候,就忽然想起上边的这段文字,觉其意甚切,回忆在叔父身边成长的点点滴滴,不也是在委羽山上捡拾凤凰落下的那一支支翎毛吗?

是我的心境,也是我的感动。

初来的时候,正是小学四年级的第二学期,已经开学許久了。我是在老家小学四年级第一学期,哥哥病重后,便休学帮母亲放牛了,就没有带转学证明。渭南最近的两所小学是南塘小学和北塘小学。但二叔、三叔都是小手工业者,普通人,芸芸众生,与学校素无交往,我只好又在家待着,在爷爷的指导下学习写字和绘画。在后来的日子里,绘事废了,书法却坚持了下来,尔来六十余年矣。虽无大进,却始终受其陶染,渐成平生乐趣,也算得无心插柳了。但爷爷和两位叔叔都一直在为着我的上学问题发愁。正不知为何是好着,有一天,忽然三叔的镶牙所里来了位镶牙的人,姓屈,是东关小学的一位音乐老师。屈老师三十来岁,矮墩身材,鼻梁上架着近视眼镜,很平易的一个人。三叔便向他说了我的上学一事,屈老师满口答应,说:“没问题,下学期一开学来上学就是了,只是路远了点,孩子小,你们考虑一下,看行不行?”

三叔连忙说:“行,行,路远点没啥,一开学我就领孩子找你去。”

在屈老师的帮助下,春天一开学,我就在东关小校当了一名旁听的插班生。

东关小学在萧条的老城东门外,离我家住的繁华的西关大街有四五里路程。每次上学都要从连接繁华和萧条的那座古老的石桥上行走,穿过老城,出东门,再走约莫一里来路才能到到达。这是个乡野小学,建在过去的一座破庙里,庙的一棵古柏和大殿还在。学校院子很大,东侧是一排教室和老师宿舍,西侧是操场,院子偏西中间还有数排教室并列着。教室和宿舍都是土木结构的平房。由于院子过大的缘故,这些平房显得又矮又土气。院子后边的大殿也破败了,只有大殿前的那棵古柏依旧蟒蛇似的扭曲着向空中长去,显得坚毅又葱茏。

我觉得在这儿上学很惬意,一天四趟的上学放学,也并不觉得怎么远,而且,一边大步流星的在路上走,一边不停地踢石块玩,很有意思。於是,一出校门便在路边上选准一块小石头,边走边踢,一直踢过石桥才结束。说来有趣,有一次,我把一块石头踢过石桥后,通常情况下,一过桥,就一脚将石头踢进了街边的阳沟里。但这次不知为什么,我刚起一脚,脚尖上的那块石头就直奔一个行人的脚踝去了,只听那人啊哟一声,立即蹲了下去,我吐了吐舌头,不等那人回头,一侧身,没入了人群之中。那人回头找不见踢石头的人,只得骂一声“缺德”,继续走了。这样的踢石头,时间一久,脚上的鞋子就格外的破费起来。

我的鞋一直是母亲和姐姐为我做的,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从小城调进省电台工作多年,还一直穿的是母亲和姐姐为我做的布鞋。於是,鞋头很快就被我踢出个大窟窿,二叔三叔二婶三婶不知道我这种费鞋的原因,都吃惊的问我:“你这样费鞋,难道你脚趾头上长牙了不成?”终于有一天,下雨了,三叔赶来放学的路上给我送伞,忽然在石桥上碰上了我,看见雨中的我很专注的在踢着一块石头,边踢边走,这才恍然明白:“哎呀,怪不得你鞋费哩,一路上踢石头呀。”三叔在雨中看着我,我一笑,撇了石头,立即走进三叔的伞下,跟着走了。

夏天,适逢我家附近的北塘小学五年级向社会招生,所以,我在东关小学只上了一学期,就考到北塘小学上五年级了。

北塘小学是当年名校,教学条件和师资力量比东关小学好了许多。校园虽没有东关小学大,但树木很多,一抬眼就能看见挂在教室窗外的柳条丝,轻轻在风中飘拂。当时,我的情况是自从在老家二年级改邪归正,不再逃学,很快学习便由名落孙山到了名列前茅,一路走来,再也没有退步过,直到来渭南后这样的学习势头依旧有增无减,不论东关小学还是北塘小学,一入学我就是班上的好学生,连适应的过程也没有,考试总是第一名。在东关小学时,我还没来得及入队,到了北塘小学,不仅很快加入了少先队,后来还当了全校少先队的大队长,小学毕业,便以优异成绩被保送全省重点的渭南瑞泉中学上了初中。

我小学毕业的这一年是一九五六年。当时在寻常百姓中,并不把上学这件事看得像后来那样重要。像我二叔和三叔的朋友们,注重的依旧是手艺和早一天有个工作。所谓艺不压身,手艺就是本事,工作就是饭碗。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恰巧赶上铜川煤矿来渭南招工,有几个我的同学都报了名,准备去当煤矿工人。小学毕业就当工人,能挣钱,这是件很体面的事。继续上学还是当煤矿工人,便成了我即刻就要面对的第一次人生选择。三叔去找二叔商量,三叔的意见是让我继续念书,不急着工作,三叔说:“瑞泉中学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咱娃子是保送的,还能不上?咱上学,不当工人。”二叔听了,觉得三叔说的有理,说:“中,只要娃子肯上,就叫娃子上吧。”

转眼到了一九五九年,我初中毕业,这年,我再次面临就业。

二叔从小就身体孱弱,他的这种孱弱,很可能是先天就有心脏病所致。我初中毕业的当年,二叔的心脏病突发,到西安住院,情势非常危殆,急得年迈的爷爷在病床前,拉着二叔的手,连声叫着,“乖乖,乖乖!”老泪纵横。按乡俗,三叔和我并不是一家人,三叔给四爷过继了,只有我和二叔没有分家,是一家人。现在,二叔病了,家庭有了变故,我已初中毕业,论理我是该辍学分担家庭重担了。但是,这一年,我又再次被学校保送高中,三叔和病中的二叔连商量都没有,便毫不犹豫,顺理成章的让我继续了自己的学业。其实我知道,在他们内心里,是很希望我能跟他们学习镶牙的,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只是因见我学业日进,不忍我中辍罢了。而且,他们另有个强烈愿望,就是希望我未来去学医,最好是牙医。高中阶段,三叔曾多次向我说及他的这一希望,说他很想我高中毕业,能报考医学院。怎奈我初中起自己从文的宿命已定,每次说到这一话题,我都摇摇头,一笑了之,这让三叔很是失望,但他从不勉强我,也 一笑,骂一声,说句:“这娃子真不听话。”也就罢了。作为家长,任由孩子的兴趣和专长发展,这一点,让我终生感动。

我能看得出,不仅仅是学习,且是我的许多方面都让我的两位叔父感到惬意和满足。当然,最是让叔父们引以自豪的还是学习。每学期末,像侯伯、柳伯、范伯, 这些二叔三叔的朋友们经常会向二叔和三叔打听我这学期考得怎样?不等回答,就又会说:“又是第一吧?”或是“又全五分吧?”五六十年代,向苏联学习,学校考试实行五分制。这时候,二叔三叔早就心里乐开了花,却还要故意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哦,成绩单才领回来,可不是,全五分,又是全班第一。”说这话时,早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但这些还不是两位叔父满意的全部。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好几年间,有一张好像是摄影的宣传画十分普及,这张画上印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脖子上帯着红领巾,怀中各自抱着一只白颜色的和平鸽,二叔的房子里就贴着这张宣传画。我在渭南是轮流在二叔三叔两边食宿的,刚来时,先住在二叔家,和他们住在一个房子里。二叔和二婶都才二十多岁,两个人在房子说话,不避我。记得有一次,二婶看看我,又看看画上的那个男孩子,对二叔说:“你看咱匡燮,长得多像画上的那娃子。”

上初中时,班里有个女同学,名字忘了,回民,河南人,生得秀肩明眉,两只眼睛水灵灵的,会唱豫剧,开朗热情。我们初中一共三个班,甲班是女生班,丙班是男生班,我们是乙班,只有我们乙班是男女混合班,同学一部分是从城市来的,一部分是附近农村来的。城市的这部分同学都住在一条街道上,无论男女,关系都很好,两小无猜,像是兄弟姐妹一样。每天上学有几个从我家门口经过,就在街上大声叫我,叫完,还在门外等。这一次,叫我的就是这位女同学,二叔二婶看见了,就盲目兴奋起来,我俩还没走远,他俩就在门口的玻璃橱窗内,指指画画的,笑个不停。他们还告诉了三叔,而且,还当面问我说:“是不是那闺女想跟你好?”弄得我十分烦躁,其实,他们也并未当真,只是为我感觉着一种由衷的欢欣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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