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中村史郎访谈
采访戛然而止，希望2021年能弥补这一遗憾
历史已经对中村史郎 (Shiro Nakamura)在设计领域的业绩作出定论。2010年，在汽车杂志《CAR》出版的“设计权势榜”上，他排名第三。报道中这样写道：“因为他让全世界知道，除欧美设计之外，还有一种叫作日本设计。”
这恐怕是一个设计师穷尽一生追求的殊荣。但中村史郎认为，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因为他从小就埋下了梦想的种子。当他还是个小孩子时，他就认为自己生来就要做一名汽车设计师，而到十岁时，这个愿望就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很难想像一个十岁的男孩如何为实现梦想而努力。他的做法是效仿榜样，榜样是通用汽车设计师（主要负责欧宝）Hideo Kodam，曾在多摩美术大学（Tama Art University）求学。东京有两所著名美术大学，除多摩美术大学外，另一所就是武藏野美术大学（Musashino Art University）。中村史郎进了后者。
结果让他大失所望。日本当时还没有汽车设计专业，他就读于工业设计，但老师不教任何汽车设计。于是，他开始玩爵士乐，对低音贝斯和大提琴的兴趣明显高于工业设计。临毕业时，已是半个爵士乐专业人士的他面临选择——是去做职业音乐家，还是去圆那个少年时的梦想？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你怎么可以忘掉10岁时作出的那个决定？”中村史郎笑着回忆，“因此，尽管我在音乐上有一定天赋，尽管身边的人也拉我去做职业音乐家，但我还是决定做汽车设计师。”顿了顿，他接着重复道，“我也应该成为一名汽车设计师。”
1974年，中村史郎迎来了职业生涯第一次机遇——进入日本五十铃公司。尽管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它有资源，也有机会。一方面，它有好的设计和设计师，另一方面，此前3年，五十铃公司被通用汽车重组，设计师有机会到帕萨迪纳艺术中心设计学院（Art Center College of Design）学习。
5年后，他如愿以偿，获得到帕萨迪纳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学习交通设计的机会。从一开始，他就给自己设计了高目标——不仅要在一年之内拿到学位，还要做非常杰出的学生。最终，他克服种种困难，用一年时间完成通常需要三四年时间才能修完的学业，拿到最优秀学士毕业证。
1990年，中村史郎只身前往比利时，筹建五十铃欧洲设计中心。对一个日本人来说，这是一件极富挑战的事。但他很快就找到解决办法——从莲花汽车找来一些年轻设计师，带着他们完成一些概念车项目，逐渐走到聚光灯下。这让他明白，并不需要一个特别大的团队，也能做成事情。
回看为五十铃公司效力这25年，真正奠定中村史郎在设计领域地位的当属全球第一款跨界车——Vehi CROSS概念车。那是1993年，五十铃公司刚好面临转型，从生产乘用车转向SUV和卡车。“我想，也许做跨界尝试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因为这会给公司开辟一个新方向。”
Vehi CROSS概念车应运而生。设计理念就是乘用车和跑车相结合，尺寸就像日产Juke，1997年，五十铃推出了量产车。但因五十铃没有合适的小平台，只能用大平台匹配大发动机，因此市场反应平淡。
历经24年磨练后，1998年，中村史郎被提拔为五十铃首席设计师。
但中村史郎显然有着更高的雄心壮志，他的使命是要去改变日本汽车设计，并且“已经想好怎么改变日本汽车设计地位，就差用什么机会去触发这个开关“。
这个开关被一通电话触发。
1998年的一天，一家总部在纽约的猎头公司将电话打到五十铃首席设计师办公室里，对方小心翼翼地告诉中村史郎：有家公司正在寻找首席设计师，你是否愿意尝试？
“尽管对方没有透露是哪家公司，但我猜肯定是日产汽车。”中村史郎告诉帮宁工作室。彼时，日产汽车濒临破产，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受命奔赴日本，即将实施他的拯救计划——所有人都知道，日产汽车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村史郎当然愿意尝试。“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种机会不是简单地为一家公司工作，而是通往改变日本汽车设计局面的机遇……对我来说，在哪家公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设计使命。”他说。
和戈恩第一次见面是在纽约的一个爵士乐俱乐部里。与其说是见面，倒不如说是面试。谈到最后，戈恩向他提出两个条件：其一，汽车设计的最终决定权要交给戈恩；其二，中村史郎能不能在两个月内离开五十铃公司？原因是，两个月后，戈恩宣布日产复兴计划时，“他希望能提到我的名字，我是其中的一部分。”中村史郎说。
对于第一个条件，中村史郎自然无异议。但对于第二个条件，他有些迟疑。
其实不难理解。第一，中村史郎被提为首席设计师仅一年，怎好迅速离开？第二，他刚组建好团队，拟在不同地方建设计中心，怎能在两个月内把事情理顺，再交接出去？第三，他已为五十铃效力25年，收获甚丰，不知如何开口。
“是难，还是不可能？”戈恩问。
“有点难，但并非不可能。”中村史郎回答道。
“好，这就行了。”戈恩站起来，结束了面试。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两个月内，中村史郎找到了合适的继任者，井井有条地安排好后续工作，并做好交接。
但还有一道关口，如何向上司提出辞职请求？更何况上司对他有着知遇之恩。考虑再三后，在一个非工作日，中村史郎到上司家门口，打电话请求见面。“没想到，老板就对我说了一句：your choice, your life”，中村史郎说，老板真是一个非常棒的人。
一切尘埃落定。1999年，中村史郎加盟日产汽车，担任全球设计主管。当年10月18日，戈恩公布日产振兴方案，与设计相关的实施重点包括投资制造新产品，于2002年推出22款新车，同时加强改良车型设计，缩短新车上市间隔期。
进入日产汽车是中村史郎职业生涯的又一个转折点。此后18年，他在日产汽车主导数十款重要车型设计，为戈恩复兴日产汽车立下汗马功劳，推出让人耳熟能详的日产汽车，如GT-R、Juke、350Z、聆风、英菲尼迪FX、G37、Q50等重量级车型。
他因此而享有盛誉，被喻为日产汽车的灵魂人物之一。他重新定义了日产设计风格，日产汽车设立首席创意官职位亦从他开始。
这位改变日产设计、改变日本汽车设计地位的设计师是否真正抵达了心中的圣地？在戈恩建立联盟王朝的时代，他是唯一一个敢在设计方面对戈恩讲“不“的人吗？他又如何看待同时代班戈（Chris Bangle，克里斯·班戈，宝马集团前设计总监）对宝马、戈登（Gorden Wagener，戴姆勒首席设计官）对奔驰所创造的价值与贡献？
我花了一些时间来寻访他。自2017年3月底，他从日产高级副总裁兼首席创意官职位上退休后，要见他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起初我向日产中国求助，后来辗转找到他的邮箱，向他发出采访邮件后，很快就收到他的回复。
我们约定在2017年广州车展媒体日第二天，即11月21日早上见面，地点在广州威斯汀酒店一楼咖啡厅。由于他8点左右要离开，我们的访谈实际从早上6点半就开始。在1个半小时的访谈中，他为我们讲述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成长经历。
本次访谈，得到中村史郎本人、张冉女士和杨玉科女士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向他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遗憾的是，因受时间所限，当他讲到如何挖空心思向五十铃老板辞职，准备在日产复兴计划中一展身手之际便戛然而止。我们希望，2021年能弥补这篇未完成采访的遗憾。
以下为部分访谈节录。未经本人审核。
01.
“你怎么可以忘掉
10岁时作出的那个决定？”
GBN：中村先生，我花了一些时间来寻找您，起初我向日产中国求助，后来找到您的邮箱，才给您发出采访邮件。类似情况也发生在我寻找广州本田前总经理门肋轰二身上，所以请允许我提第一个问题：中国有句古话叫“人走茶凉”，日本也是这样吗？
中村史郎：尽管我退休了，但我还是接受了很多媒体的采访，有很多曝光。在告别的聚会上，我收到很多礼物，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加州，大家送给我很多珍贵的礼物。
这期间有接受过中国媒体的采访吗？
没有中国媒体。有美国媒体和日本媒体。
我读过一些关于您的报道，但这些报道大都写的是您在日产汽车的设计生涯，以及您为日产汽车确定的独特的设计语言，对您个人的描写却乏善可陈。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中村史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先在东京都小平市的武蔵野美术大学（Musashino Art University）学习工业设计，然后去了日本五十铃公司，工作5年后，又去帕萨迪纳设计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学习交通设计。
1974年，我去五十铃公司时，它还是通用汽车的一部分。1985年，我去密西根GM设计中心Advanced Design Studio，这是一个交换项目。接着又去比利时，在那里建立五十铃欧洲设计中心。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觉得我生来就要做一个汽车设计师。
为什么？
我喜欢车，我总在画画，每天都在画。所以，那时候就决定要做一个汽车设计师。
我看到报道说，您从5岁就开始画汽车和火车，这是真的吗？
不是特别好的速写，只是随便画画而已。
到10岁时，您就下定决心要做汽车设计师？
是的。
是什么原因让您做这个决定？
我10岁是1960年代，日本基本都是国产车，在街上看不到欧洲车、意大利车，以及美国车，很单调。我只能从书上或者画册上看好看的车，一边看一边模仿画。
17岁读高中，我去了大阪，那时候没有网络，也没有太多可借鉴的书。我究竟该如何成为汽车设计师呢？因此，我需要找到一个榜样，看看他的路径是什么。
我在日本汽车媒体《Car Graphic》上发现一个叫Hideo Kodama的设计师，他去了欧宝，是GM设计师，他在多摩美术大学念书。东京有两所著名学校，一所是多摩美术大学，一所是武藏野美术大学。
我选择了武藏野美术大学。当时日本没有汽车设计专业，只有工业设计，所以我去武藏野美术大学学习工业设计。
工业设计和汽车设计还是有很大区别，结果如您所愿吗？
结果到大学后，老师不教任何汽车设计，只教工业设计。当时我很失望，甚至有些沮丧，对学校的兴趣越来越低。我喜欢音乐，你知道我玩爵士乐，所以这时候我对音乐感兴趣，对低音贝斯和大提琴的兴趣高于工业设计。
平时我不怎么去上学，和很多职业人士一起玩音乐。到毕业时，我面临一个选择，当时我玩爵士乐已经算半个专业人士。和职业音乐家们在一起，他们总是对我说，来吧，加入我们，一起做职业音乐家。
但与此同时，心里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你怎么可以忘掉10岁时做出的那个决定？我还是要成为一名汽车设计师。因此，尽管我在音乐上有一定天赋，身边的人也拉我去做职业音乐家，但毕业后，我还是决定做汽车设计师，我也应该成为一名汽车设计师。
究竟该怎样去实现梦想呢？我认真做了思考。对我来说，当时设计做得最好的，一是意大利的设计，比如乔治亚罗（Giorgetto Giugiaro）和宾尼法利纳（Pininfarina）的设计。一是GM的设计，比如欧宝Hideo Kodama。
1960年代，五十铃公司有很多好的设计和设计师。我加入公司前两年，五十铃公司被纳入GM公司旗下。五十铃公司规模不是特别大，但它有非常卓越的设计师。作为GM的一部分，那里的设计师有机会到帕萨迪纳设计艺术中心学习，这是很好的机会。
所以，一方面是意大利的设计，一方面是GM的设计，而五十铃公司当时的规模对我来说刚刚好。我不希求它是一个大公司，但它有好的资源，有好的设计师让我学习，还有很好的机会。这样，我就去了帕萨迪纳设计艺术中心设计学院。
父母对您的兴趣是什么态度？
父亲非常支持我的决定。我的高中同学没有任何一个人选择这类设计学校，他们甚至问我，你要学设计，你要去哪里？他们根本不了解设计，他们中很多人选择了商科，选择做工程师。
前段时间，我跟高中同学聚会，他们很多都在银行，在交易所工作。但我很高兴，我比他们都快乐，因为我走的是自己的路，没有跟随任何人。
02.
一年之内拿到学位
还要做非常杰出的学生
GBN：1974年，您进入五十铃公司工作，这是基于什么样的机缘？当时还有其他选择吗？
中村史郎：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一个公司，不可能有多样公司选择。
万一没申请成功怎么办？
那就进行第二轮选择。受日本大学体制限制，一次只能申请一家公司。
进入五十铃公司，对我来说是非常棒的经历。1974年日本经济大萧条，大家没活可干。五十铃就像一所学校，有很多优秀的设计师，我每天都画画，画素描，画草图，可以和身边的人交谈聊天。他们中有很多人都去过阿尔萨特艺术中心，有很多实际经验，我可以跟他们学习。
这样的时光大概持续了1到2年，像学校一样生活。
但您不担忧未来吗？
NO。从来不会。就像你在学校，你会担心未来没有出路吗？不会的。一两年后，经济慢慢好转，各种各样的项目就来了。
在五十铃公司的前5年，我几乎做了设计方面能做的所有事情。但是换作今天，你再到五十铃，5年时间过去后，你可能只是入门水准。接着我到帕萨迪纳设计艺术中心设计学院，用一年时间拿到学位。所以在五十铃的5年，真是非常享受的一段时光。
跟我谈谈您的家庭吧，您怎么负担私立大学的费用？
我还有个姐姐。我父亲是航运公司的一名职员。我伯伯是一个小提琴家。我们家族中，没有任何人和美术有关，唯一有点艺术基因的就是伯伯。
当时武藏野美术大学只是一所普通私立学校，我的家庭能够负担。但加州学校非常非常昂贵……
那您拿到奖学金了吗？
没有。是公司负担，公司为我付学费，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去五十铃公司工作的原因。去加州前，我已在五十铃公司工作了5年，我的主管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设计师，他在GM工作过，也去过加州学校。他把所有东西都教给了我，告诉我如何去设计。
我到了帕萨迪纳设计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后，觉得没什么可学的。但主管跟我说，你很容易在那里做到第一，但这对你来说还不够，你要远远地超过第一，要做得更杰出和卓越。所以，我可能从老师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但我身边有一帮很出色的同学。这是第一。第二，在这里我能了解美国文化，文化其实很重要。
虽然我只在这所学校待了一年，但这一年是非常难忘的经历。一般来说，拿到学位需要3到4年，但公司只支持我一年的学费。我就去问导师，我可不可以在一年之内拿到学位？导师说，如果你完成了全部课程，你可以尝试。
于是，我就给自己设定了非常高的目标——我不仅要在一年之内拿到学位，还要做非常杰出的学生……这就是我设定的目标。
那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您每天都不休息吗？
最终，我以优异成绩获得Art Center College of Design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学位。一般来说，优秀学生在证书上会有附加的“with honor”标签，但最优秀的学生会写“with distinction”。我的学士学位就是Bachelor of Science with distinction，我不知道之前是否有人做到过。做Presentation课题演讲或者报告前，有时候我只能睡一两个小时。但那时候很年轻，很容易就能做到。
对我来说，这一年的经历，最重要的是给了我非常强的自信心。只要你设定一个最高目标，然后努力工作，就可以实现它。虽然在一年之内拿到这个学位不合规定，但对我来说，这不是事情，只要设定目标去努力，然后想尽办法，一定可以实现目标。
您是第一个用一年时间完成3到4年学业的优秀学生吗？
是的。但这不合规。学校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我去找过老师，老师说只要完成课程，就可以拿到学位。像这种一年的课程安排，是专门为公司职员设定的。要完成一个学位，至少要4年时间，而这一年只有短短三个学期。但不管怎样，我想尽办法拿到了这一年的所有资源，完成了这件事情。
对我来说，艺术中心不是学习技术，而是交友的地方。我在那里结交了很多好朋友，他们成绩很好，去了很好的公司。这意味着我经常会碰到老朋友，他们彼此相互竞争，当然也会成为我的对手。
因此，在艺术中心的经历非常可贵。现在，艺术中心的学生遍布全球各地。但当时并不是这样，他们大多会留在美国，选择到通用汽车、福特汽车或者克莱斯勒工作。
1980年我毕业时，美国汽车企业财务状况并不理想，他们不会招太多设计师。因此，很多人没有去底特律，而是到欧洲或者其他地方。这其实是好事，因为不管你到哪里，都会碰到朋友。
那时，有很多美国之外的设计师，比如来自德国和意大利，他们构成一个非常国际化的社区团体。这对我来说非常珍贵，另一方面就是自信，这是我在那里得到的两样东西。
1990年您奉命到比利时建立五十铃欧洲设计中心。对一个日本人来说，这可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从来没有在日本超过5年时间。我先在五十铃工作5年，然后去美国读书1年，回到日本后，在五十铃工作了5年，然后又去欧洲，在比利时建立五十铃欧洲设计中心。
1990年去欧洲时，只有我一个人，公司也没有任何计划或者规划。我到那边也没有任何资源，到底怎么办？我想到跟莲花合作。五十铃是GM的一部分，莲花也是GM的一部分，五十铃其实是为莲花生产发动机。所以，我就想，要不从莲花要一些设计师过来，于是就找了两个非常有天分，也很年轻的设计师，他们都是英国伦敦皇家艺术学院毕业生。
这时我发现，其实我并不需要一个非常大的团队，但也能做成事情。我就带着这两个年轻人完成了一些项目，开始获得一些国际上的关注，陆续有一些曝光。
但我当时的概念是把乘用车和跑车做结合，尺寸就像Juke那样，不是非常大的车型。
公司很喜欢这个设计，也把它量产了（1997年量产）。但量产之后尺寸很大，为什么？那时候五十铃没有小平台去生产，都是大平台，大平台就匹配大发动机，所以量产时就变成了后来的样子，其实它的概念车就像Juke那种小尺寸。
03.
your choice
your life
中村先生，您为五十铃效力了25年。您对这25年所取得的成果满意吗？有没有遗憾？
中村史郎：到1990年代，我已经对设计失去了兴趣。因为我去过欧洲，去过美国，设计方面能做的项目都做过。突然有一天，五十铃给我一个亚洲项目，当时五十铃在亚洲经营得很好。但我对亚洲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的兴趣在欧洲，在美国，对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泰国和中国都没有兴趣。
结果亚洲项目大大地开阔了我的眼界。这时日本人对汽车的兴趣已经大不如前，但亚洲人对汽车却有着非常高的激情。做完亚洲项目后，大概是1994年、1995年，我到上海参观GM的一个设计中心，设计中心虽然很小，但能感受到市场的多元性，感受到中国人对汽车的热情。我也受到感染。
然后，我又去了泰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让我感慨的是那里的人，那里的市场。我突然觉得，我应该为亚洲人设计汽车。另一方面，在日本国内，我认为设计师地位不是特别高，工作也不被尊重，我应该去改变这个状况。
您有仔细想过怎么去改变吗？
我已经想好怎么去改变日本汽车设计局面，就差用什么机会去触发这个开关。这时，日产汽车找到我，我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我改变现状的最佳时机。
详细来说就是，做完亚洲项目后，我去了美国，主管产品规划。一年后，我回到日本，担任五十铃首席设计师。又过了一年后，一个总部在纽约的猎头公司打电话到我办公司，说有个公司在找首席设计师，但不能透露具体是哪家公司。因为谈话的场合是在五十铃办公室，我们很谨慎地进行了交谈。
尽管对方没有告诉我是哪家公司，但我猜肯定是日产汽车，因为当时日产汽车濒临破产，而戈恩去了日产汽车。大家都知道日产汽车要发生很大的变化。
对方问我，愿不愿意过来聊一聊？我说，可以聊。对我来说，就算面试没通过，也没什么损失，而且那边还负担我去纽约的费用。
到纽约后，我和戈恩在一个爵士乐俱乐部进行面试。双方聊得很开心，他们想做的事情，刚好也是我想要做的。
这是您第一次见到戈恩吗？
对。对我来说，这几乎是50年一遇的机遇。同时，我也有很多竞争者，我是一个被选择的人。但我非常有自信，我认为自己可以得到这个机会。
为什么？首先，我有在大公司的工作经验。其次，我有一种信念，其实我不是为公司工作，而是为设计工作。我是自我成长，自我教育，是为设计而赢。对我来说，在哪家公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我在设计上的使命。
当时可能改变日产汽车的日本人我几乎都认识，但最终真正能做到的只有我自己。我要去改变设计在日本的地位，去改变这种状况，所以我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请具体讲讲和戈恩见面的情况。
戈恩对我说，有两点非常重要。第一，车辆设计的最终决定权要交给戈恩本人，我表示同意。我认为设计的最终决定权要交给公司的掌舵者，要不然就做不出好的设计。第二，他问我，你能不能在两个月内离开五十铃公司，因为他要在那时候宣布日产复兴计划，他希望宣布复兴计划时提到我的名字，我是其中的一部分。
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难的决定。戈恩问我，是难还是不可能？我说，有点难，但并非不可能。戈恩说，好，这就行了。
为什么难？第一，我刚做五十铃首席设计师才一年时间，怎么可以迅速离开？第二，我在五十铃已经工作了25年，五十铃给予我非常多，我真没办法开口。第三，这一年里，我刚组建好团队，在不同地方建设计中心，所有事情刚开工，怎么能在两个月时间内把人员理顺，把事情理顺，然后交接出去？
您最终做到了？
是的。我做到了。我首先找到了合适的继任者。其次，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好。两个月内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再交接出去。
这两个月里，最难的是什么？
最难的是，如何跟上司提出离开的请求？在日本文化里，职工对上司都很忠诚，提离职非常困难，更何况，还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人。
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吗？我没有在工作场合提这件事。我去到老板家门口，在门口给他打电话说，我要见他。当时我很担心老板的反应，但事实上老板人很好，就说了一句：your choice, your life。
如果我没到他家门口，而是说我要到他家去，那他一定会问，你为什么要过来？我没有办法开口说辞职，只有在那个场景之下才能说出口。
没想到老板对我说，这是你的选择，这是你的生活，你想去就去吧。他还说，我也希望五十铃是一个非常好的公司，但很遗憾它没有，所以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哇。我的老板真的是一个非常棒的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