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考古07：释《周易》术语“亨”

亨者，嘉好之会也

作者：朱兴国

《周易》古经共用“亨”字44例(不包括《大有·九三》《随·上六》和《升·六四》3处明显用作“享”字例)。其中，六十四卦卦辞用了40例(萃卦2例)。爻辞用了4例，见于《否·初六》、《否·六二》、《大畜·上九》以及《节·六四》。“亨”在《周易》中是一个常用术语，它的含义值得仔细推敲。

《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马王堆汉墓帛书《缪和》：“亨者，嘉好之会也。”通过考察，我们发现，“亨”在《周易》中是一个专门讨论聚散问题的术语，“亨”的意思是会聚。

例如：乾为键，键主闭藏，故曰“元亨”(《乾》)；坤为众，故曰“元亨”(《坤》)；大有，故曰“元亨”(《大有》)；同人于野，故曰“亨”(《同人》)；离者，俪也，故曰“亨”(《离》)；节，两半相合，故曰“亨”(《节》)；天衢通达，四方咸会，故曰“亨”(《大畜·上九》)；萃聚，故曰“亨”(《萃》)。而巽为散，故曰“小亨”(《巽》)，意思是少亨，会聚者少；旅行在外，难得会聚，故曰“小亨”(《旅》)，意思也是少亨；未济未渡，不能相聚，故曰“亨小”(《未济》)，意思是亨少，会聚者少。验之于卦辞爻辞，均能讲得通。

“亨”字为何会有“会聚”之义？

《大有·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朱熹《周易本义》注曰：“亨，《春秋传》作享，谓朝献也。古者亨通之亨、享献之享、烹饪之烹皆作亨字。”古文皆作亯。《说文解字》：“亯，献也。从高省。曰象进孰物形。《孝经》曰祭则鬼亯之。凡亯之属皆作亯。许两切，又普庚切，又许庚切。”《说文解字》又曰：“高，崇也，象台观高之形。”金文亯字正像一高台建筑。在古代，这样的高台建筑，除了宫殿便是宗庙或神庙。根据其“享献”之义，可知这种高台建筑属宗庙或神庙。宗庙或神庙是举行祭祀的地方，故其字有享献、享祀之义；宗庙或神庙是人与鬼神相会聚的地方，故“亨”字又有会聚之义。

卦辞中的“亨”，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周易》皆作“卿”。容庚《金文编》说卿字“象两人相向就食之形。公卿之卿、乡党之乡(鄉)、飨食之飨(饗)皆为一字(罗振玉说)”。金文卿字确实像两人相向就食之形。“卿”在古代除了用作官名，还用作称呼，君称臣，夫称妻或夫妻对称。从用作称呼的具体情况来看，卿字中那相向就食的两人地位并不平等。古代文例“飨(饗)”同“享”，有享献、享祀之义，由此可知卿字中那相向就食的两者之间的关系实为献祭者与被祭者之间的关系，是人与鬼神之间的关系。人献祭，故其字有享祀之义；神不歆非族，献祭者必同宗同族，故有乡党之乡（鄉）；祭则鬼神飨之，故其字有飨食之义；鬼神闻粢盛之馨香而来与献祭者相向相会，故“卿”字有会聚之义，与“亨”字义同。

《春秋·庄公四年》：“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享，《榖梁传》作飨(饗)。《春秋·庄公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享、飨，期相会也。

亨字描绘的是人与鬼神相会聚的地方——宗庙或神庙，而卿字描绘的是宗庙或神庙内人与鬼神相会聚的情景。享祀，或为报恩，或为祈福，而鬼神的来会是人们所热切期望的美好的相会，故《文言》曰：“亨者，嘉之会也。”而马王堆汉墓帛书亦曰：“亨者，嘉好之会也。”

由以上考证也可以明白，“亨”字的“通”义实指通神。“亨”字的“通”义是由人与鬼神相会、会而后通(精神上的沟通)这层含义引申而来的。

“烹”字是一个从火从亨的形声字。亨用作烹只是同音假借。

“亨”字的“通”义或假亨为烹在《周易》中并未见用。

《周易》卦辞中的“亨”，其义皆为“会聚”。卦辞中的“亨”，通行本《周易》和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皆作“亨”，而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周易》皆作“卿”。通行本《周易》中义为“享献”、“享祀”的“亨”字或“享”字，马王堆汉墓帛书《周易》皆作“芳”，而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周易》作“亯”。从中可以看出，古人是在有意调整字的字形或读音来区分同源字的不同字义。

（作者朱兴国，著有《三易通义》，齐鲁书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