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别霸王丨《事品》笔记

夜来风寒凉。军帐顶上的帅字旗，秃鹫一般尖叫。

军帐内烛火微暗，一年轻男子来回踱步——军帐其实并不大，可他像走过千山万水——一身沧桑，一脸疲惫。

“先睡吧！”是一女子的声音。

“军粮还能撑多久？”男子停下来问。

“不要紧的！江东子弟勤奋，今日围猎，战果辉煌，两日之内，想必无大碍。”女子说。

“哦……两日……两日之内，援军早该到了！”男子自言自语。

“项王！咱就一千人，他们有十万……”

“呸！他们号称十万，今日一阵厮杀，据我估计，不会超过五万”，男子抱臂于胸，“凌晨这一仗，无论如何，总该挫了他们一些锐气。对了，虞姬，你设计的竖琴很有用，十名护卫演奏起来，如有雄兵百万，肯定也把他们吓得够呛吧。”

“项王！你今日也累了，还是先休息吧，我去问问军事长，看看滚木和大石准备得如何了。”虞姬走出了军帐。

男人慢慢去到床边，和衣躺下，眼皮慢慢沉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他梦到自己有个儿子，很顽皮，正赤脚行在沙漠里。他叫，儿子！儿子不应，也不回头。他就朝前追，儿子不见了，眼前是一座废弃的城堡，外面很美，里头荒凉。

刚推门进去，即见一黑影引弓射他，他慌忙蹲身，前滚拔刀，箭“嗖”一声炸裂了身旁的木门，雷声一般轰鸣。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他认得那个人，正是虞姬。

夜很安静。虞姬几乎可以听到时光如水一般流淌过身上的斗篷。一处军帐内传来老兵模糊的梦呓，虞姬停下来听，只听到鼾声。她忽然觉得好冷，又觉得空虚。

十余年来，她以他的寂寥为她的寂寥，她以他的荣耀为她的荣耀，她以他的壮志为她的壮志，然而，每次等他睡着了，她独自出来巡营，就会忍不住问自己，我到底是谁？

山下是密密匝匝夏日流萤一样的军帐灯火，十万人哪，她甚至都不需要怎么用力，就可以闻到他们身上远征跋涉的汗味。此时，刘邦在做什么？她想，刘邦会不会也像项王一样惊怕？

虞姬被自己这个想法怔住了——任谁都识得项王的英勇——独她最知晓他的惊怕。

怎么会有歌声？是什么人在唱歌呢？军士长见到虞姬，速速跑过来汇报说，木石都已经按照项王的安排备齐了。

“听到歌声了吗？”虞姬问军士长。

“听到了，他们在唱楚歌。”军士长小声说。

虞姬速速回项王军帐，想跟他说楚歌的事情。项王已经醒来了。山下的楚歌，他也听到了。

“刚做了个梦”，项王跟虞姬说，“梦到咱们有个儿子，很顽皮，正赤脚行在沙漠里……”

虞姬听得很认真。对项王的一切，虞姬总是很认真。就像当初第一眼见到他，就记住他乌黑的大眼睛里，那种只有天真的孩子才会有的梦幻的花火。

虞姬心里知道，废弃的城堡，其实就是项王自己。之所以说废弃，是他已经厌倦了自己之前戎马倥偬的生活。

然后梦一个顽皮的儿子，帮助他逃离。儿子洞察一切，揭露了他心里的秘密，是他的劲敌；也是他的卧底，赤脚带他逃离。

至于梦到我在引弓射他，是他心里不愿意承认：当一个男人大战在即，他会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母亲。

虞姬只是在心里将项王的梦捋了一遍，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项王！你会唱楚歌吗？”虞姬躺到项王身边。

“怎么能不会呢”，项王轻声说，“从小就生长在那里。”

“唱两句我听听”，虞姬说，“我都没怎么听过你唱歌。”

项王起身倒酒，轻声唱起来——

梦到明天要远走，先喝干这壶酒！天空是蔚蓝的自由，谁不渴望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