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39）
有一个星期天，我回到家里。母亲对我说：“家里垄地，你跟大哥去吴宅塘檀把黄金泥推几车来。”塘檀那里多的是黄金泥，而且泥质很好，我们村农家里需要黄金泥的时候，就到那里用手推车去推。
吃过中餐，我和大哥就出发了，大哥推着手推车，我扛着铁锹和锄头朝塘檀走去。
六月的天空，太阳悬在空中发出强烈的光芒。我村离塘檀约四里路，未到那里，我已经汗流浃背，脸上都是汗水了。
塘檀那里有成片的小黄土丘，有的地方被种上了庄稼，有的被草丛占领着荒芜着。我们找了一处看上去泥土上乘的地方下锄。我大哥掘土，我用铁掀往泥柳筐上掀。正午的太阳烧着大地，一会儿，我就大汗淋漓了，渐渐地，我口干渴了起来。我们走得急，忘记了带水来。我跟大哥说：“我去塘檀农家里讨碗茶喝。”
我把铁掀往地上一放，沿着田塍路朝农家走去。塘檀是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隶属于吴宅大队。村庄四周种满了柳树，村边有一口池塘，柳枝拂水，景色很美。塘檀住户虽少，却都是古色古香的砖瓦房，走进村里去，弄堂风吹来，非常舒服。
我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门是虚掩着，我就推门进去，问了一句：“有人吗？”却没有人应答，我就退出门来。拐了一个弯，就是一条弄堂，两个大姐正坐在门口收拾田间收进来的菜。我就上前问道：“大姐，我讨点茶喝。”一个年纪稍轻的大姐抬起头来，朝我一瞥，红着脸，手里提着一双破塑料鞋就走进屋去了。另一位急忙说：“茶水有，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竟愣住了。这时，我也看清楚了，她原来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学——是一个既漂亮又有才能的女同学。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也很感诧异！毕竟自从1976年初中毕业之后，我一直没见过她，一晃就六七年过去了。
这时的她，已身怀六甲，肚子一挺一挺的，乳房鼓鼓的，想来不久就要生产了。但想起以前的事来，我又感到眼前的一切似乎特别的突然。我们的同学，居然是一个快做妈妈的人了！
上世纪60年代，全国各地贯彻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兴办“五七中学”，掀起“学工、学农、学军”热潮。我读初中时，正是“开门办学”的兴旺时期，学校有农田近百亩，种植粮食和蔬菜，还把溪滩改田几十亩，或种稻谷，或种香根草。民办老师国家不用出一分钱，不仅口粮自给有余，而且还救济当地的一些贫困农户。为此，省在黄田畈举办开门办学典型推介会，全国各地来黄田畈五七中学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黄田畈五七中学成了当时教育界一面鲜艳的旗帜，成了全国的典型。
1974年下半年，我读初中，和她成了黄田畈五七中学（分部）的同学。那时，每周都有半天的劳动课。劳动内容大都与农业生产有关，有时挑泥到溪滩里，改溪滩为改良田，有时收获成熟的粮食，有时给农田施肥除草，反正就是干农活。碰到农忙时节，还要突击劳动。一星期农忙假还要回校劳动一天，暑假里得回校劳动3天。
在溪滩改田的时候，我们就到指定的地方去挑肥土，有时到吴宅的某个地方挑，有时到黄田畈的老和殿去挑，也到陆宅村挑过土。挑的担数，按路的远近来确定，一般一个下午每人要挑五六担。学校依靠人多，把东阳造纸厂后边的六七十亩的沙滩地改造成了水稻田。
在挑土的时候，有些同学开始担来的时候把畚箕装得满满的，挑到半路或要到目的地的时候，倒出一半泥土堆在路边，然后回来再把这些倒着的肥土又装成一担，一担土分成了两担来计算，既省跑了许多路，又省了不少力气。记得有个同学为了贪图省力，就把别人倒在路边的泥土自己装起来挑来了，为此两人还打了架。
记得那是1975年春天，劳动任务是挑肥土到溪滩里改田。我是67班的班长，负责给同学们记担数。同学挑泥到我面前过，要报自己的学号，我就在学号边画“正”字。那时，她挑着泥土经过我的面前，报着自己的学号“13号”。恰巧那时有许多人一起到来，都叫嚷着自己的学号，我一时听不清楚。我画“正”字的时候，都会重复着报来的号码。没有重复，就说明没有记上去。不知怎的，她说了十多遍“13号”。我也没应她，她简直有些受不了了，人家一个一个都过去了，可她还仍在我面前叫嚷着。这是挑担数的呀！浪费了时间就预示着要比别人慢完成，她怎能不心焦？我见她很委屈的样子。
“喂，13号划了没有？她尖厉又好听的声音又嚷了起来。
“记了。“我对她说。
那时的她，有可爱洁白的脸蛋，像阳光下绽开了的花蕾，很有吸引力。她个子不算高，但说起话来声音特别动听甜美，我很喜欢听她的说话。
她听了我的回答之后，就急急地离去，此情此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忽而初中毕业了，在高中里和大学里，我又认识了另外一些同学，直到如今，她又站在我面前——矮矬肥胖，脸色苍白，是我所没有想到的，也许这是妊娠时期的生理反应，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也许是因为劳累……在我的记忆里，她根本不应该这副模样的，她应该是苗条高挑，脸白优雅，伶牙利齿，能干利索的姑娘。但现实毕竟是现实，站在我面前的确确实实是我七年前在我面前高喊着“13号”的同学，她苍白的脸色，可能她已经挑起了一个家庭重担了。她头额处，还有了一些银丝在飘动，我不禁为之悲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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