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建：苦楝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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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苦楝花开
作者 | 姜国建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苦楝花开的暮春时节，我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许是，我的到来，打破了老院原本的宁静。此时，院子里那满树的桃花梨花早已化作春泥，枝头上，一个个稚嫩青涩的小果子探出脑袋，眨巴着懵懂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笑问客从何处来？
唯有，那一树淡紫色的苦楝花，用她那细细碎碎的繁华迎接着我，淡淡的苦涩香味，瞬间推开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往昔岁月的一幕幕，帧帧幅幅浮现眼前，耳畔响起童谣声声——
苦楝花紫莹莹，
枝头花开细无声。
麦子拔节花成泥，
夏来春去无踪影。
楝花落，楝子生，
阿哥阿妹徒有情。
萧瑟寒风一夕过
根苦叶败子孤零。
那一年，苦楝花开的正盛，二姑出嫁了，换亲。
二姑是我家邻居，姓王，她还有个哥哥叫大牛，因为成分不好，都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亲，眼看着要过了成家的年纪，愁坏了二姑的母亲（我叫大奶）。
“妈，你甭再劝二妮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就是打光棍我也不结。再说了，二妮也有......”大牛从地里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二姑坐在大奶身边抹眼泪，他把挑子撂在地上，倔犟的说。
“你给我住嘴！你是想让咱老王家绝户吗？你这样，让我咋去见你那早死的爹啊？——老头子啊，你走了，让我一个人在这儿作不完的难啊……”大奶扑通一声蹲坐在地，扬起巴掌朝地上一拍，鼻涕一把泪一把，边哭边述摆。大姑和大牛连忙上前拉，几个人凄惨一团。
“妈，你别哭了，我答应了还不行吗？！”二姑说。
“二妮啊，委屈你了，妈对不住你啊”大奶哭得更伤心了......
这一幕，全被刚走到大门口的长春哥看在眼里，他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傍晚，淅淅沥沥下了几天的连阴雨终于停了，丝丝凉意让人感觉不到春的温暖。地里的麦子有一尺多高了，绿油油一片，在无边的黑夜里肆意蔓延。村头的打麦场上，麦秸垛旁有两个人影影影绰绰。
“长春哥，对不起了，我妈说我哥要是娶不上媳妇，我们王家就会绝户......”是二姑的声音。
“啥也别说了。只是，我打听过了，那个黑青脸夏穆不是个啥好东西，如果他敢欺负你，看我不一闷棍夯死他个七孙......”
夜色中，两个年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微风过处，似乎能听到麦子拔节的声响，蓄积了一个冬天能量，在满墒春雨的滋润下，就像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知疲倦，锐气昂扬，奋力生长.......
二姑出嫁那天，楝树花开得格外繁盛，苦涩的花香在院子里弥漫铺展，把那辆扎着棚子的牛车灌得满满当当。穿着绣花鞋的二姑临上车前，回过头四处张望，像是在和亲人道别，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失望无助的泪水，从她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无声的滑落。乡亲们夸她对这个家情深谊长。可她心里的苦，只有二姑自己知道。
同一天，长春哥被他爹锁在了屋子里，一整天没让他出门。之后又托关系，把他送到远方的一个煤矿上，下煤窑去了。
也就是在那天，黑青脸夏穆的妹妹嫁过来与大牛拜了天地。当闹洞房的人们散去后，却找不到了大牛的身影，亲友们寻找笛声，在北河湾的河崖边苦劝了半夜，才连拖带拽的把他推入了洞房。
黑青脸夏穆，是个好吃懒做嗜酒如命的家伙，不但杆子骚，手脚还不干净，整天扯着一张没磨子的嘴，云里雾里到处瞎喷，和二姑正好翻个过儿。更可气的是，一喝醉说打就打，扯着二姑的头发往墙上磕。二姑为了哥哥能过成一家儿人家，苦水自己往肚里吞，从不声张，偶尔回娘家了，大奶看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母女俩悄悄的抱在一起哭。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奶常用这句话劝导。“等有了孩子就好了”。
冬天到了，苦楝树叶落光秃，挂一树枯黄的楝子，寒风一吹，皱巴巴的落了一地。人们用扫帚拢成一堆，收藏起来，劳作的人们手上干裂，取些楝籽泡在水里，涨大后把果肉涂抹于干裂处，在火上烤干后，滋润又长口，甚是好用。
楝籽落地时，二姑“早产”了，怀孕七个月居然母子平安，孩子不满一岁时，二姑又被查出患了直肠癌，东挪西借做了手术后，不得不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娘家养身子。
因为，黑青脸夏穆勾搭本村的有夫之妇，被捉奸在床，挨了一顿爆揍之后，对方索要巨额赔偿，否则就让他缺胳膊少腿，筋断骨头酥，吓得他不知道他窜到哪儿躲去了，从此就像人间蒸发。
冤家路窄啊，两年后，在煤窑上长春哥见到了黑青脸夏穆。不幸的是，在一次事故中，夏穆被矿井里支顶的棒子砸中脑袋瓜子，一命呜呼了。当长春哥带着黑青脸夏穆的那笔赔偿款回到家乡时，二姑已经癌症复发入土为安了。
在又一个苦楝花开的季节里，二姑的忌日到了，长春哥来到她的坟头，坐在那里独自发呆，喃喃低语。
“干爸，婆婆让我来喊你回去呢——”远远的，二姑的孩子大声的朝长春哥招呼着。
夕阳下，大手牵小手，似一对父子，朝着村里走去……
此时，苦楝花开得正盛，苦涩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细细碎碎，无声无息。田野里，嫩油油的麦子在春风中铺展着墨绿的涟漪，一如二姑出嫁前的那晚，永远定格在长春哥的记忆里。——不知疲倦，锐气昂扬，奋力生长.......
苦楝花紫莹莹，
枝头花开细无声。
麦子拔节花成泥，
夏来春去无踪影。
......
——如今，再次踏上生养我的故乡，耳畔似有童谣声声。苦楝树花开依旧，香如故，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只是，昔日这邻里间的繁华喧闹不曾，大奶也已作古，长春哥白发迟暮，孤寂无助。
唯有，这棵经年苦楝树，花繁叶茂，依然如伞，华然若盖，风风雨雨，朝朝暮暮，孤独地陪伴着破败的老屋，迎朝阳送晚霞，苦恋着这方水土。院子里，那桃儿、杏儿迷茫地看着我，不解所忆何人，不知客来何处……
作者简介
姜国建 ，社旗县陌陂镇贾楼村人，现居家生活在成都，一边工作一边休闲，偶有文字见诸报端。
▲ 中间为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