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男人哪能帮女人拎包

民工潮前,真正知沪者甚少,国人对魔都的印象,一体仰仗全国第一官媒之信口开河。
最早被黑的是上海男人。怕老婆,很丢脸,齐齐看不起。帮女人拎包即一例。
找来一个巩汉林,年年除夕在那里扮丑现世。很多人乐到不行。扮了二十年后,有帝都同行问诸老叟,我大惊:“啊?他在扮演上海男人啊?不好意思,真的没看出来。”
因为不像嘛。
但长年不像也能成为著名表演艺术家,你不服不行。
最最要命,几十年后,举国的男子都发现了,原来“怕老婆”里有尊重,有疼爱,有宽容,是城市现代文明的产物。原先看不懂,是因为不够开化啊。而且,大家还都发现,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开始城市化进程,这种现象就一定会出现。
上海,无非得天独厚,100多年前就从一个俗人想象中的“小渔村”变成了大城市。
幡然醒悟,倒也罢了。最不够意思的,是毫无反省,把自己的脑袋往沙里一杵,反过来将自己刚学会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怕老婆”的体会拿出来继续献丑。
素不知,“怕老婆”里虽然有尊重,有疼爱,有宽容,毕竟不登大雅之堂。毁也好,誉也罢,都是不恰当、失分寸的。一说便俗。不知道这一点,还是因为虽然刚刚城市化,却依然不够开化。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当年痛骂牛仔裤为奇装异服的老干部,离休后终于穿着它去旅游了。当年坚决只吃茶叶不吃咖啡的爱国小土豪,发达后也终于坚持要在咖啡馆里与情妇们“劈劈情操”了。
食言而肥,还决不减肥。
在网上输入“为女人拎包”,可以跳出几千张图片。仔细一看,全不是魔都的,而是帝都三里屯的。
这些青年男女自然无辜,但人们也许会弱弱地问一句:令尊令堂大人真的没有小瞧过上海男人拎包么?百善孝为先哦。
必须声明,我是一般地反对为女人拎包的。所以三十年前,就有北人说我不像上海人。
不过,我的理由是,包袋本来是跟服装搭配的。我以前写过上海大户人家的衣柜,每套衣服旁边都配好一个同系的包袋,以便出门换装时立马找到。当然,皮鞋颜色也狠狠要紧。
搭配好了出门上街,自己的包袋却与男装去搭配了,岂不糟糕!我是女人,绝对狠不情愿这么做。
一番苦心都打了水漂,还谈什么回头率?得哭啊。
再回头看看那些照片里女子的神态,显然还没想到这一层吧。
有人好心提醒我,你out了,人家那是在秀恩爱,秀对男人的控制力呢。
不好意思,既然男女平等,那么,大丈夫何患无妻,大女子也应该何患无夫的呀。
有个男人喜欢你,就想告诉全世界,那得长成什么样?傻成什么样?
当然,我又完全赞同在特殊场合帮女人拎包。
老实说,在上海滩,你看到过多少全程为女人拎包的男人?
上海女人也狠狠懂得自己的好,一般是不轻易开口的。
不过,系个鞋带,整个妆容,上个厕所,总还是要人帮帮忙的。
这让我想起,在狠狠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十几年吧,南京路黄河路口一直有那么一道风景线,很多男人拎着女式包袋在路边等人。
当年两边还有画廊,便装模作样地看看。
因为那里有魔都第一公厕:离市中心最近的公厕。去南京路荡过马路的,就没有人没进过这个第一公厕。
厕外拎包,也有拎出“花头经”的例子。
据说在1970年代,有位男子,与一女子第一次碰头。介绍人告辞后,他俩就在南京路上瞎兜兜。走到此地,女子将包袋交与他,便走向第一公厕。出来后不久,男子就提议送她回家。并且当晚就打电话给介绍人,说“棉花店死老板——不弹(谈)了。”
介绍人惊问为何。男子说,她不识字,文化程度也太低了。
却原来,以前厕所门外没有图示(这也是不够开化),只有汉字男女。那男子只见那女子走到分岔口就站住了。幸好第一公厕不缺人流,十几秒钟后,等到另一个女子右拐后,她才跟随而去。
不要惊奇,魔都确实是全国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城市,没有之一。
但1970年代,文盲率依然将近20%。外埠情形可想而知。
这样的风景,还经常出现在布店门口。淮海路茂名路的金龙金都,八仙桥的协大祥宝大祥,经常有一群男人在门口上街沿拎着女式包袋等人。
一方面是男人的耐心永远不够,一方面是女人又特别痴迷布店,再加上这些名店,永远的人山人海,为安全起见,就出现了这样的风景。
那时候还没禁烟。男人们便边抽边等。抽烟必然会有借火,借过火后,男人们便会随便聊两句。
“侬啥单位啦?”
“我新华书店做的。”
“在哪里?”
“就是瑞金路那里。”
“哦哟,吤巧,阿拉小姨子也在那爿店里做。”
“倷小姨子姓啥?”
弄了半天,竟是未来的两连襟,只不过一个还没上过门。
一歇歇,两姐妹齐齐走出来,阿姐戳阿妹的脑门:
“侬个小姑娘好嗰呀,保密工作做得吤好,连我也要瞒啊!侬要死啊!”
还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淮海路茂名路靠东南的转弯角子,也就是国泰对过,老大昌对过,金龙金都斜对过。每礼拜天下半日两三点钟,也总归有好几个男人在上街沿拎着女式包袋等人。
这只转弯角子,有两爿有名气的店家。一爿是古今胸罩店,文革也没停业,全国绝无仅有;一爿是沪江理发店,女人家的头发不让沪江师傅弄一弄,哪能来讪。
不断有女子从店里走出,与自己的男友或老公会合,伸手去拿回自己的包袋。
一两个钟头也是分离,小别胜新婚啊。
“还可以否啊?”女子转一转脑袋。
“蛮灵嗰。今朝夜里吃喜酒,侬只头肯定扎足台型。”
“哎,好好交,沪江哎,当然好啰,开玩笑。”
“价钿也好。”
还有这样的对话。
“好弗啦?”
“当然灵嗰。”
“试过啦?”
“不谈了。(试衣间)排队覅排得太长,汗也试出来了,外头人么还要催,好了否啊,好了否啊。”
“覅紧,夜里向试畀我看,随便侬试多少辰光。”
“轻点呀,马路上呀,难为情弗啦!”
关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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