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理想国”:提倡反民主的精英主义?
提起柏拉图的政治哲学,读者马上会联想起“精英主义”这个概念。的确,柏拉图的哲学思想中有部分近似于精英主义的概念,但它本质上并非提倡精英。柏拉图政治思想中最为突出的是对于一个“完美世界”的建构,所以应该称柏拉图为“理想主义者”或“完美主义者”,而非单纯的“精英主义”。
柏拉图的《理想国》和《法律篇》最能体理这种思想。中世纪的神学家圣奥古斯丁以《理想国》为蓝本而写出了《上帝之城》,其内容描述了上帝国度的完美,呼吁世人放弃对现世的执着,努力建设自己在天国的家业。配合中世纪平民恶劣的生活质素,结果在当时产生了强烈的厌世观,一直到新教兴起才改变了这种现象。16世纪英国思想家托马斯·摩尔同样也写出了不朽名著《乌托邦》。“乌托邦”一词来自于希腊文,意为“好的地方”,是摩尔本人自行发明的(特别留意,这个词本身并非由古希腊人提出)。
所以笔者认为,柏拉图追求的是“正义”而非所谓的“精英”,将他的思想形容为“精英主义”本身有点曲解了他的原意。他的《理想国》提出的五个政体中,最上乘的是“优越政治”,在这种完善的政体中,人物按其能力分成四等:第一等为有“金”的心灵,统治阶层的“哲学王”,他们负责思考和统治;第二等是有“银”的心灵,他们包括辅助统治的官吏和守卫国家的士兵;第三和第四等分别是有“铜”和“铁”心灵的人,他们属于被统治的人,跟随前两级。
其次是“勋阀政治”意为“有价值的”。简单而言,就是指由有财势的人去统治。在其身处的经典时代希腊,有点类似于非常流行的“寡头政治”。为什么柏拉图会将这种政体放于第二位,听起来好像是柏拉图在鼓吹由有财富的人去统治?其实,他的原意并非如此。柏拉图所指的“勋阀政治”是从“优越政治”腐败而成的——即“优越政治”的统治者如果管理不善,令一些没有才能的人(铜、铁心灵)混进了统治者当中,就会产生这种劣化的过程。现实一点来说,就是一些原来有才能的人,他们的后代可能没有能力,但他们仍继续留在管治阶层,从而转化为累积财势的人。这就将原来非常美好的“优越政治”变成了由财势阶级垄断的“勋阀政治”。所以说勋阀政治本身是劣化过程的一个部分。
的确,柏拉图的理想对于很多人而言不甚讨好,被认为是“精英统治”也无可厚非。不过他所重视的并不是“统治”与“被统治”这个权力对立的关系,而是当必须有人统治时,谁最合适的问题。柏拉图认为只有真正理解哲学(思考)的人才能统治国家,因为他们会以正义统治,而非考虑自我的利益。这本质上与日后的“精英社会”是不一样的。
柏拉图显然觉得这两种政体是比较优越的。但在现实中,他认为未有一个理实的城邦能达到“优越政治”的境界。“优越政治”可说是柏拉图将其理想世界具体化的描述,这也许也是为什么中文翻译为《理想国》而非更为直接的“城邦论”。而他认为现世间有两个城邦达到了“勋阀政治”这次一级的政权:克里特和斯巴达。在另一篇《法律篇》中,柏拉图就通过克里特人、斯巴达人、和一个雅典路人的对话去表达他对前两者的认同和后者的批评。亦因为身为雅典人的柏拉图经常赞扬斯巴达,他在雅典也经常被指为“斯巴达派”。
而当“勋阀政治”进一步劣化的话,就会成为古希腊最为流行的“寡头政治”,就是指有财势的人完全垄断了统治阶层,而有才能但贫穷的人则无法进入统治阶层。在此政体下,财势成为了衡量人的标准,而非一个人的才能与德行。“寡头政治”可以说是问题进一步恶化所致,也是流行于柏拉图身处的时代古希腊最流行的政体之一。
当“寡头政治”进一步劣化,就会产生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政体,柏拉图称之为“民主政治”。当极端的寡头政治操控城邦时,社会就会产生一种反动,进而从根本上推翻旧有的政体。在“民主政治”中,占多数的贫穷人口可以推翻旧有的寡头垄断并控制权力。柏拉图以“民主思想的人”去称呼“民主政治”的进动者,而他们是“寡头思想的人”的后代。这些人因为身处于小康之上,因而产生了多余的欲望(柏拉图用二分化将欲望分成:基本生存的欲望与多余的欲望)。他认为这些人有无尽的欲望,尤其是对自由的无止境信奉反而使人成为“自由”这个概念的奴隶。柏拉图认为雅典就是这样的一个政体——雅典信奉个人主义和个人自由,从而使雅典的公民执着于个人的得失而忘却整个城邦的利益,最终堕落成为一个近似于无政府状态的政权。
最后,当“民主政治”又再进一步劣化,就会成为“僭主政治”(Tyranny)。今天我们一般会将其翻译为“暴君政治”,不过其原初是指一些人通过制度没有给予他的渠道得到权力。在古希腊的用法中,以“僭越之主”作翻译比较合适。由于这些“僭主”得位不正,一般都会通过极权和暴力去维持他们的权势,故引伸了日后“暴君”的用法。柏拉图指“民主政治”产生了一个近似于无政府的失序社会后,就会有人利用民众的力量去得到权力。民众日后又会渐渐讨厌这个僭主而要推翻他的统治。根据这个过程,城邦便会陷入恶性循环当中,一直处于混乱状态。
可以说,柏拉图的五政体是对希腊历史和城邦发展过程观察所得出的客观分析。后世很多人指斥柏拉图为“反民主”以及其“哲学王”的思想鼓吹专制独裁者。在笔者看来,柏拉图及其所身处的时代并不公允。尤其是指柏拉图“反民主”这一点更加有偷换概念的可能。柏拉图所指的“民主政治”是雅典式无秩序的民粹霸权;的确,雅典的民主政体长期处于不稳定的动荡。这是一个相当客观的批评,而我们今天所用的“民主代议制度”,其实在很多程度上是吸收了柏拉图所提出的教训——包括现代社会所提的“法治”、“权利与义务”、“代议制度”、甚至是“社会契约”,都是针对原始民粹霸权所做的防范措施。也许如果柏拉图有一天起死回生到今日的社会,也未必见得他就会对今日之民主制度做出同样的评论。
不过,拉图思想的确是比较理想主义。要追求“哲学王”在古代尚这么困难,在今日的世界更是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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