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论诗之三
昨晚发作品到某群中,恰巧有位老师在上课,无意间打扰了课堂,有人怒喝,踢出去;有人质问,为何不尊敬老师?连忙道歉,无意冒犯,原不知有老师在此讲课。于是将老师的课收听一下。原来那位老师在赏析唐宋优秀诗词,赏析精彩,而且这位老师后面对群友作品的解析也水准好,有耐心。受这位老师的感染,以及结合自己的经验,不妨也班门弄斧,卖弄一下,也请那位易怒的诗兄诗妹不要随意给人棒喝,毕竟都是同学。
比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发现一些新手分不清东风,西风,南风,北风的区别,在诗里面乱用。东风,象征的是春天的风 ;南风,象征的是夏天的风;西风,象征的是秋天的风;北风,象征的是冬天的风。如果在一首写秋天的诗里面,使用了东风,南风,北风,都是不对的。因为诗词的某些意象是有象征意味的。就算在秋天里,某一天吹来的是东风,也绝不可以写成东风,犯了就是硬伤性质的错误。
当辛弃疾稼轩老师提起笔想写这首《青玉案 元夕》的时候,因为前两个词的平仄是平平,所以诗人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就是“东风” 一词。在北方,春天最明显的标志是风先软起来,暖起来了。
接下来是仄仄,诗人填了“夜放”两个字。“夜”点明了时间,“放”是动词。“花千树”,并不是指真正的花,而是元宵之夜,光秃秃的树上挂满了彩灯,好像千树盛开一样。只度天上曲老师说这一句是实写,依我看,这一句应该是虚写。
我们知道,元宵之夜,是灯节,可是在诗人笔下,这作为凤头的第一句,没有一个“灯”字,却让人看到了灯海璀璨,美不胜收。这种想落天外,其实也是有迹可循,这便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因为“东风”,所以引出了“夜放”,因为“夜放”,所以引出了“花千树”,其中的逻辑是严谨的,并不是随意使用的词语。现代人写诗,因为古诗文的根基打得不够牢实,大多数属于半路出家类型,所以首先是务要使逻辑清楚,起承转合交待明白。在能够写得清楚的基础上,使用跳跃性思维进行构思。其实古诗词的写作和现代诗的写作是差不多的,都需要去捕捉闪现的思维火花,而并不是完全按照左脑的逻辑思维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写。
但是这种跳跃性的思维并不是随意性地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首真正好的诗词,里面的每个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个字是不可替代的,有的人的诗里面,打的比喻好像一个没爹没妈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一样,让人看不出它和整首诗词具有哪门子的关系。这样的比喻,用这个词可以,用另一个词也可以,反正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没关系。
更吹落,星如雨。
如果要问这一句是怎么想出来的?首先,诗人并不是先想出了“更吹落”,再想出“星如雨”,而是先在词谱中找到了“雨”这个韵字,通过灵感,也就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雨”和前面的“花千树”会产生联系。或者在诗人的头脑中,一直存在一幅花开千树的美景图画,当他看到了“雨”字,顿时开始想象花儿凋落如雨,于是确定了这个韵脚。
确定之后,再看平仄,因为所谓的“花”,实际上是灯,里面燃烧着蜡烛,会有火星儿吹落,便确定了“星如雨”,反而“更吹落”,应该是后确定的。
所以写到压韵脚的地方时,一般要从后往前写,而不是从前往后写。好比从河的这岸要跳到对岸,得先找好最佳落脚点。所谓最佳,也就是能和前一句产生关联的那个韵字。
“星如雨”,也未必是一下子就想出来的,诗人也可能是先想了“烟雨”“飞雨”“斓雨”“红雨”等,最后感觉“星雨”是最好的。“如星雨”和“星如雨”也是不同的,显然,“更吹落”和“星如雨”之间的联系更紧密。
或者,我们在朦朦胧胧中感觉到“雨”这个韵字是最适合的,但是苦于不知用什么词和它能搭配起来是最佳选择。比如自己已经有了“烟如雨”“尘如雨”“红如雨”等,但又不是很满意,这时可以通过百度搜索“雨组词”,便可以知道雨在开头的词语,雨在中间的词语,雨在结尾的词语。从而,从“星雨”中翻新为“星如雨”。当然这是电脑写作时代的一种简便直接的方法吧。既然有这种便利,又可以省却许多思索,也不妨使用一下。因为人的状态分为许多种,一种是精神饱满,思如泉涌,千触万端,天花乱坠;一种是冥思苦想,搜索枯肠,绞尽脑汁,不得其解。第一种自然用不到电脑帮助,第二种未尝不可以一借东风,水到渠成。
这位“只度天上曲”老师,是有真才实学的,比如他谈到了虚写和实写。白描手法算是一种实写,用得好,写物叙事如在目前。如白居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但如果一首诗里只有实写,没有虚写,就不够美感。比如
无题 其一
李商隐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颈联两句是虚写。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颔联两句便是实写。
这些是向只度天上曲老师学习到的,转述一下,的确很好。
明末清初的文学批评家金圣叹曾说一句话:“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男人作诗,和女人作诗是不同的,看到有的男人发出来的诗,写着“不敢”“怕”“悄悄”“轻轻“等字眼,便觉得好笑。因为分明是小女子柔柔弱弱的口气。有一则故事讲到,有一位县官出门,遇到一个牧童请他对下联,上联是“踢破磊桥三块石,” 县官左思右想对不出,和牧童商量好第二天来对下联。可是回家后还是想不出,这时他的妻子问明白了,张口对出:“剪开出字两重山”。县官非常高兴,第二天兴冲冲赶来,对牧童说了这个下联。没有想到,牧童竟然哈哈大笑,说道:“这下联一定出自闺阁之手,因为只有女子常常使用剪刀,所以会用剪刀的剪字;如果是男性所作,气势恢宏,一定会用"挥开”“砍开”“劈开”等有丈夫豪放之气的字眼。县官一听,连忙承认,并称赞牧童有才。
喜欢用什么字眼,和性格气质有关。正是这些字眼赋予诗人在诗词中的形象。有,有的人是豪放而洒脱不羁的形象,如辛弃疾;有的人是浪漫自由奔放瑰奇的形象,如李白;苏轼是清旷放达的形象,总之,这些是由诗人有意无意之中透漏出来的,对自我形象的刻画或者暗示。
这种对自我形象的明的刻画与暗的透露,是一个诗人最为神往和欢喜的。因为诗刻画的本来就是自我。但它往往并不是诗人真实的模样,它应该是诗人灵魂的模样。它应该是诗人气质的一种,它是诗人在想象的世界里最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但是这种作品中的形象和实际中的性格,有时候竟然是截然相反的。记得民国时候一位女作家,不知是石评梅还是白薇说,平时自己的性格一贯很豪放的,但是一拿起笔来,立刻感到悲悲戚戚,仿佛有无穷的悲哀似的。所以人的性格往往有好多面,在文学的想象中反而会发现一个更真实的自我呢。
作者简介
作者苍雪清竹, 原名杨敏。大连人,女,现居台州玉环。喜诗词,嗜书画。一弹流水一弹月,一袖飞云一袖风。平生痴于诗词散文书画小说与道学,所学甚杂,惜而不精,愿与四方同仁共修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