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桦||炼字与取象
炼字与取象
作者:李云桦
对于诗词来说,文字只是意境的载体。其功能是提供一条路径,让心灵走进诗中,在诗境规定的审美空间里,为自己找到一处栖息之所。
汉字一词多义的特点,为诗人的创造提供了方便,使他们能够将多种意思压缩在一个词里。然而在诗词中,语词的细微差别唤起的情感体验大不相同,诗人们应怎样驾驭、驱遣它们呢?而语词一旦被驱遣来作显现诗境的媒介,则一个词就是一个"意象片断"。对它的选择及它的组合方式从根本上规定着诗的境界。诗人们应如何处理它们之间的关系呢?
这两个问题通常被称为"炼字"和"取象"。
炼字,古人尤指炼"诗眼",至有"以一字论工拙"的说法。"诗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石成金也"(《苕溪渔隐丛话》)。"炼"成的这"一字"何以如此重要呢?这是因为它:
①富于暗示性、内涵的不确定性和多元性,意蕴容量大。它是 "曲径",但能引导读者 "通幽"而无阻滞。 如"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个句子,可看作"红杏枝头"、 "春意"、"闹"三个意象片断的叠加。"闹"字最警醒,是为 "诗眼"。它模糊而又鲜明,内涵不确定而又不乏对审美主体思维的规定性;意义多元,激发读者多向度多层次的联想!意蕴容量大,几乎容纳了与"春"发生关系的全部信息一一物象、声音、色彩、气息、动感……贯通读者多种感官使之投入审美情感体验中去。
再如"小楼吹彻玉笙寒"。小楼寒?秋风寒(此词前片有"西风愁起绿波间"句)?抑或吹笙人寒?……各种意象混合着,关联着、渗透着,清晰可辨而又难以琢磨 。从根本上说,"寒”字所表现的乃是作者在特定情境下的一种主观情感体验,这种主观情感体验与客观物象双向渗透、浸染,揭示出的意蕴远远超出了这几个语词本身的词义。
② 准确、鲜明、生动地揭示意象片断之间的微妙关系,规定它们,又最大限度地拓宽拓深它们的内涵。
如"采菊东篙下,悠然见南山"。渊明本自采菊,无意望山;偶尔举首见之,趣意闲放,悠然忘情。倘无"悠然"一词的规定性,"采菊东篱"与"见南山"两个意象群之间的关系从何确定?倘不能确定,则采菊者趣意之闲远从何显出?着"悠然"一词,意蕴顿时被拓宽拓深。它准确揭示出彼时彼地物我之间的和谐对应关系。倘换了别的词,则很难出此境界。
③奇警,语悖常理而可于常情悟之。如"折花移鸟声","江春入旧年"。"鸟声"非有体象,何以能"移"?然"移"字却暗示出鸟受惊飞去的情态。"旧年 "乃时间概念, "春"岂能逆"入"?然旧年未尽而江南已暖的感受非"入"字莫可以道出。 诗句是以意象片断的叠加来显现诗境的,所以"炼字"还应包括对意象片断的选择和组合一一这就是"取象”。
在一个诗句中,各意象片断的意蕴是相互传递、渗透、交融和相互影响的。如果其中一个"取象"末安,则会侵扰整个句子使之不安,进而侵扰全篇,影响其整体审美效果。
取象初无定法,但有原则,那就是:使尽可能佳的意象片断以尽可能佳的方式组合。忌抽象,抽象则诗意晦暗;忌直露,直露则诗味寡淡;忌陈腐,陈腐则诗格卑俗;忌冗繁,冗繁则言多意少;忌险怪,险怪则悖于常情。:科研广阔开新域,技术精微趋顶峰",病在抽象;"欲动肉已寒,欲书手已硬"(徐积《哭张六》),病在直露;"而今夺得天工巧,龙宫蛟室亦点头",病在陈腐;"鸟鸣山更幽,蝉噪林愈静","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失之冗繁;"石枯山眼白,霞射水头红","药炉烧姹女 ,酒瓮贮贤人”失之险怪。
古人云,"意在象先"。无论炼字还是取象,心中须先有"意",以"意"主"象"、则得之。锤炼之工夫贵在得"意",苟得"意",不求得"象"而"象"自得。如此,则返朴归真,炼到极佳处反似不炼。倘无"意"的灵光笼罩全篇,处心积虑为"怎样说"而奔忙却 忘了"说什么",则终是作诗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