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宁海】东门驼背嫂

东门驼背嫂

(原标题:驼背嫂)

作者:沈郎

驼背嫂力气很大。有一年刮台风,我家柴火间的屋檐被风吹歪了一截,驼背嫂当夜扛着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碗口粗杉树,对准屋檐支了起来。儿子鹏飞也驼着背,忙捡起一块青砖垫在柱脚下。

狂风裹挟着暴雨,倾打在驼背嫂和鹏飞早已湿透的夏衫上,没有灯罩的电灯泡在大幅度摆动,母子俩拉长的影子从墙的这头,晃到那一头。

九十年代初的东门,大小店铺沿着歪歪斜斜的老街铺开,紧挨着八角楼抗战书店旁的,就是我家租给驼背嫂的柴火间,三公尺宽的门面,就是她的小店铺。

驼背嫂身子很瘦,有一双很浓的眉毛,覆盖着深陷下去的眼窝。她平日从桃源大队农户家“行”一些鸡蛋卖。柴火间靠里一角有一口硕大的七石缸,里面是驼背嫂腌制的雪里蕻,金黄脆嫩,街坊们都喜欢去她那儿买。

鹏飞和我同岁,又是同一间小学,我对他很熟,熟到常忘了他是个驼背。但别的同学尤其是别的班级的,却常常好奇。

记得有一年开学,课间时大家去操场做体操,有一个同学突然指着鹏飞的背大声说:“驼背身上有一股尸臭!”

这一声,吓得他的同学们直盯着他的后背,都忘了跟上广播里的节拍,被老师统统罚站一堂课。这之后,就很少看到鹏飞出来做广播体操了。

鹏飞身子很瘦,眉毛很浓,学习成绩很好。我回家经过柴火间,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做作业,读背古诗时抑扬顿挫,做数学题时则是沉着利索的样子,只是远远望过去,他几乎是趴在桌子上的。

“中秋佳节庆团圆,火树银花不夜天…”

每每听到儿子的背诵声,驼背嫂就在鸡蛋铺前静静地听着。夕阳从屋檐上斜照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雪里蕻腌菜的气味。

我那时有个问题老困惑着我,像驼背嫂这样,为什么又要生一个驼背儿子,多遭罪?后来听我妈说,鹏飞的生父是一个有腰有背的篾作老师,鹏飞出生后,他父亲就去天台、新昌一带做生活,头几年过年过节还回来一下,后来就不来了。

但是驼背嫂和鹏飞还得生活下去。

那时,我妈在县人民医院急诊科当护士,忙得经常三班倒,上夜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小学一放暑假,我几乎天天跟着我妈去她的科室,名义上是做作业,其实就是玩。

一天夜里,救护车送来一个出车祸的外地人,满脸是血,趴在急救室的病床上不久就断气了。我跑到走廊上,看着那人的脸盖上了一块白布,还想跟过去看个究竟,被我妈一把揪了回去。

“快通知楼下的驼背嫂来抱尸!”护士长说。

一会儿,瘦小的驼背嫂就到了,她看上去比病床高不了多少。只见她麻利地将不锈钢滑轮担架顶在床头,踮起脚尖,双手抱起死者,猛一用力,黑眉毛一扬,就把死者上半截身体放到了担架上,接着又抱起死者下半截身体放好。然后,驼背嫂退后一步,双手合十,向死者拜了一拜,就推着滑轮担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是从那天晚上才知驼背嫂还干着抱尸的活。

第二天一早,我上学经过柴火间时,故意磨蹭着放慢脚步。只见驼背嫂正将一只只鸡蛋放在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刚升起的太阳,沿着歪歪斜斜的街心照射过来,落在驼背嫂头顶花白的头发上。

后来,我离开了县城去外地上学。听我妈说,驼背嫂的租约一直延续着。鹏飞初中只读了一年就在鸡蛋铺边上摆了一个修鞋摊,钻孔缝线、上油抛光,生意还不错。去年冬天,我回老家,经过柴火间,一个发胖的驼背老婆婆耷拉着脑袋在晒太阳,边上系着围裙正在缝鞋线的鹏飞也胖了不少,只是母子俩的眉毛还那么浓黑,像冬天里的一把剑刃。

栏目主编 | 西湖雨

本期编辑 | 平安

审核 | 浩海紫烟

图片 | 来自宁海档案馆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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