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梦想(《往事只能回味》第一章）

小序

那时候，当兵绝对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名词，何况是女兵呢！在我的内心向往去军营更胜于上大学。

于是，高中毕业后，按之前期许的那样，去圆我的当兵梦。舅舅在27军，团级干部，在我们全家人的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甚至招呼也不打，父亲就把我送过去，那是91年深秋的一个早晨，我随父亲走了老远回头看时，母亲还倚在门口目送着……

乘了一夜的火车，第二天到舅舅家时，我的头发硬是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蓬成一团，这是在家里烫了头发的结果，母亲认为要去大城市了，要收拾一下，而事实证明我并不适合这洋气的收拾，舅舅一边招呼我们坐下，一边盯着我道：“你头发没事吧？”我即刻扭捏的低下头。

舅舅的家在石家庄27军大院，这里楼房整齐，道路宽阔干净，路两旁的树葱郁成行，高大挺拔，不时有绿吉普跑来跑去的。全新生活的第一件事，我独自跑到街上把乱糟糟的头发剪了，尽管是在家里花了好几十元刚烫的也毫不可惜，一头利落的短发，瞬间让我的心情也仿佛意气风发起来。

来到军营

我来没两天，舅妈所在的省卫生厅，公布了下乡蹲点名单，里面有舅妈，为期半年。而此时舅舅家的妹妹才刚开始上小学一年级，最后舅妈为难的和我商量道：“咱当兵的事能否留待明年？能否在她下乡这段时间帮忙接送孩子？况且你舅的胃也不好，不能天天吃食堂……”于是，我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应承下来了。

舅舅家的厨房有一个鸟笼，里面养了一只黄鹂，每天早晨唧唧咋咋的欢快声叫我起床，我把头一天晚上去服务部打的鲜牛奶倒入奶锅，烧开后再窝两个鸡蛋进去，然后小火慢慢煮着就开始帮妹妹扎头发，这每一个程序都是舅妈临走时教的。程序没错，但初次接触煤气的我，在打火时总是很紧张，人离得远远的，手伸上前要啪啪打几次才打着。新鲜的牛奶是定点的奶牛场特供的，每户有定量的卡，去时只要划卡即可，煮开后满屋子的奶香味，多少年以后，我还一直在想，为何现在的袋装牛奶再也闻不到当年的那个味道了呢！

每个月鸡蛋也是定时送到家里来的，由勤务兵用红塑料桶拎着送过来，数量刚好把冰箱的盒子放满，勤务兵的年龄也不大，每次来敲门略带羞涩，进门却熟门熟路的直接把鸡蛋放到冰箱，再脚不占地的小跑而去。我最喜欢到服务部去买菜，路上会看到许多来来往往的小战士，有时候看他们前一秒还随意的走着，突然就变成正步走，胳膊也随着步伐整齐的摆起来，原来，这时肯定是对面有军官走来，等非常接近时军官才会回个军礼，小兵要等军官走过后才恢复正常的走路姿态，这一幕总是让我百看不厌。心里总是想像着自己将来也会这样呢！

第一次看见27军的军长，也是在买菜的路上，眼瞅着前面走着的二个带白手套的仪仗兵，刚才还轻松的边走边说话的，突然，他们头一抬就像触电似的，马上昂首挺胸迈起正步，尽管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本书，但依然把动作做得很标准，这时，只见前方远远的走来一个身材微胖的军官，他似在思考着问题微微低着头，等两个仪仗兵来到眼前，大声的说道：“首长好！”他方才抬起头回了一个军礼，而二个仪仗兵继续摆动手臂，踢着正步走了老远才换成正常走法。我心里就在想，这个人老牛啊！于是回家问舅舅，舅舅笑道：“应该是军长了！”

27军的正门戒备森严，每次和舅舅一家出入的时候，我总会盯着警卫兵看，他们如雕塑一般的背着枪挺立在那里，无论风吹日晒还是雨淋，都面无表情的站立着，有军车经过会行军礼。有一次我单独出去时，从大门的侧面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的经过，警卫兵根本看都没看，还害得我一紧张。总是感觉大门附近气场威严而又压抑，而后我回来时又想从侧面悄悄进去，这次雕塑般的警卫动了，他首先警个礼，然后对我说：“同志，请出示证件！”我一愣，着急的说：“刚刚我不是才从这里出去的嘛！”警卫面无表情继续道：“对不起，请出示您的证件！”我哪有什么证件呀，身份证此时都不在身边，于是我又急着解释道：“我就住在里面的呀！”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闲人免进”！但幸好也有“急中生智”一词，我突然想起买菜的服务公司那边不是还有个便门嘛，一般送菜送牛奶的都是从那个门出入的，于是我飞快的骑车绕到了那里，相比之下，那里的执勤兵就好多了，看我老远就下车走来，也向我警了个礼，我一看又敬礼，就赶忙抢先道：“我每天过来买菜你一定认识的！”那个战士看着我的一脸窘迫、兼一头汗水的可怜相，竟咧嘴微笑了一下，我赶紧如蒙大赦一般推着车溜进去了。从此以后，我只走这个便门。

认识赵青

27军大院有一块桃林，春天一到就迫不及待的桃花满枝，一片烂漫的粉红色，梦幻一般的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就是在这里认识赵青的。她是舅舅家隔壁赵参谋的妹妹，河南人，人长得瘦瘦高高的，也是短发，只不过烫成了小卷，她的脸不白但小巧，鼻子也挺拔，总爱穿一条肥大的军裤，搭配黑色的高跟鞋，上装是衬衫束在腰里，再套一件毛背心，真是好看！她也去看桃花，于是我们就互相拍照，她还把自己粉色马海毛背心给我穿着拍，那桃花一朵紧挨着一朵的挤满整个枝条，她让我站在枝条的后面，春风徐来，我迷醉的扬起头时她揿下了快门，那张照片像是拍下了我的整个青春！

赵青是那年刚退伍的女兵，因为是农村户口，所以回去也不能安排工作，所以就先待在这里，等赵参谋想办法解决工作问题，我们每天都会在一起聊天，我最喜欢听她讲当兵的事，讲的时候，她清秀的眉有时会忽然皱一下，有时又不由自主的浅笑，那神色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味之中……

她说一般农村兵，来这里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军校，否则三年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能考上那太难了，尤其是女兵，名额少，争取的人多，一般都是内定。

“当然”，她微蹙着眉继续道：“女兵还有一个婚烟的跳板，只不过……”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手里织着的毛衣，后背靠到沙发上闭了闭眼睛，像是好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作声。

第二天，她居然约我去桃林旁边的空地，说是挖蚂蚁，她指着这块空地说：“这是27军的神奇之土，地下有蚂蚁，可治百病。”边说边蹲下来将地面上有一个个小圆孔的地方作上标记，然后用军工铲一挖，一窝的黑蚂蚁还在冬眠，她迅速抓起就往瓶里放，一边放还一边嘀咕：“小样，看你们往哪里跑？”话说那蚂蚁又黑又大，果真是头一回见到呢。一窝居然有二三十只，半梦半醒的被我们抓了两玻璃瓶。赵青举着瓶子，出神的看着里面拼命想往外逃的蚂蚁。

隔了几天的一个傍晚，赵参谋上幼稚园的儿子给我拿来一封信，说是他姑姑给我的。我赶忙拆了，里面这样写道：“我不想依靠婚烟这块跳板，那个团长已40多，还有一个女儿，老婆生病今年刚走的。如果人生是一座大山，我想一步步爬到山顶去看风景，即使有缆车。我不要等一觉醒来却是在玻璃瓶里，像蚂蚁一样想拼命往外爬……”

简短的几句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回了老家!我默默的盯着玻璃瓶里的蚂蚁，此时玻璃瓶里灌满了烧酒，蚂蚁喝醉睡着了。赵青的路也是我将来要走的吗？青春是什么？青春是火、是水、是刀、是无悔！青春应该是没有捷径的，应该是找准目标再坚定不移地为之付出汗水！青春就应该像那桃花一样恣意绽放！虽然那晚我想了很多很多，到最后还是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限迷茫。

夏天就要来了，舅妈为期半年的乡下工作也快结束了，我找出来时的背包，心里在想：“也许秋天我会回来，我真的会回来么”？那一片桃花林没有回答，被说成神奇之土的那块空地也没有，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回到家乡

夏天说来就到了，舅妈回来那天是舅舅用军车去接的，我和妹妹都去了，说是乡下也就离市区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我无心观赏窗外的草木，过了一会儿，终于闷闷的对舅舅说：“我想回家。”舅舅从副驾驶位置扭头看了我一眼道：“想家啦？回去也行，你爸信里说你妈老毛病又犯了，回去过一阵等秋冬入伍季再来。”我没来由的有种快要涌出眼泪的感觉，是想家？是惆怅？是为耽搁了一年而失落？还是对自己不确定的未来无限怅惘……

总之，在舅妈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在轰隆隆的火车上，我竟不知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这陌生的城市，这充满诱惑的绿色军营，与我而言还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得我不愿意去认识她、了解她就匆匆的归来，但我知道，秋天我不会再来，是受赵青的影响吗？又仿佛不是，总觉得我并不属于这里，但这里我确实来过，也许我已经找到并带走了这里最好的东西，我摸了摸包里的那瓶蚂蚁酒，又想，赵青回去的那天也带着一瓶，她当时也像我一样对着瓶子充满神奇的期待吗？这神奇土地的蚂蚁将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当我走进村里的那一刻，熟悉的风、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一种全身舒畅的感觉，见到村里的人打招呼，我竟脱口而出一口普通话，随即又觉得不妥，无比害臊别扭，赶忙又用家乡话重复了一遍。到家后看到母亲清瘦的脸庞，我眼里又有雾气，母亲竟惊喜的拉着我说：“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漂亮了，吃了什么这么白？”我说每天喝牛奶，母亲就笑着说：“家里没有鲜奶你就喝奶粉，坚持喝”！此时我觉得全天下最伟大的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他们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还不够！我终于掉了眼泪，拉住母亲的手，心里在那一刻发誓一定要活出最好的自己，回报他们！

每天吃饭的时候，我给母亲倒上一小杯蚂蚁酒，我没有解释，只说对身体好，那时中西药对母亲的身体都不管用，正硬撑着，到处找偏方子吃，所以听说对身体好也就不拒绝，每天喝一小杯，仅仅过了三天，母亲的病竟奇迹般的好了，外人见了都会问，是吃的哪种药，母亲也说不清楚，因为她还同时吃了几种偏方药。这巨大的喜悦席卷我的全身心，27军真的没有白去，赵青果然没有骗我，这果然是神奇之土中的神物！我确信就是因为喝了这酒，否则母亲以前也吃偏方，怎就没见好呢？上天是如此的眷顾我，眷顾母亲，眷顾我过去的半年光阴！

回忆往事时，我时常在想，也许上天就是派我到27军取药去的，而不是真去当兵，这一切安排的分毫不差，恰到好处，既帮了舅妈这半年无后顾之忧，又认识了对青春执着的赵青，是她让我明白，人生要找准定位，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然后，在九月份入学的时候我进了一所和航运有关的学校，从此翻开人生新篇章！

【作者简介】孙海荣，江苏淮安人，现定居无锡江阴。孙海荣的作品，语言朴素蕴藉，无论是写景状物，还是叙事写人，她都把自己的满腔热情，渗透到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中，含蓄而亲切，平淡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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