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淑景丨无忌的童谣

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我接受的最早的文学启蒙当数童谣了。童谣好像没有什么记载,都是从祖母、祖母的祖母、外婆、外婆的外婆那里传下来的“口头文学”,它们有的有教育、警示意义,有的纯粹是顺口溜,哄小孩用的,还有的就是一代一代的儿童在玩耍中发挥创造出来的。

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冬夜特别长,不瞌睡时就闹着让母亲给说个“曲儿”。“曲儿”就是童谣了。母亲讲得最多的就是“狼外婆”的曲儿。

故事讲的是一家有姊妹三个,分别叫“刷子,斧头,门鼻儿”。她们的娘去外婆家了,在半路上被狼吃了,狼又装扮成她们的娘来到这家叫门,想再吃掉这姊妹仨。但姊妹仨很机警,不肯随便开门的。

狼就在外面叫门:“刷子斧头门鼻儿,给娘开门哟。”刷子爬到门缝上一看,说:“你不是我娘哟,我娘脚大你脚小。”狼就说:“你外奶家路远跑成这了。”狼又在门外喊:“刷子斧头门鼻儿,给娘开门哟。”斧头又爬到门缝上看,然后说:“你不是我娘哟,我娘脸上没麻子,你脸上有麻子。”狼回答说:“你外奶家没处睡,睡到豌豆囤里砧成这了。”狼又在外面喊:“刷子斧头门鼻儿,快给你娘开门哟。”门鼻儿又爬在门缝上看,又说:“你不是我娘哟,我娘脸上没毛,你脸上有毛。”狼说:“你外奶家没剪子,头发长长遮成这了。”几次三番的考验后,姊妹仨放弃了警惕,把门开开了。狼睡在床这头,和刷子筒腿。

半夜里,悄悄把刷子吃了,吃得“咔嚓、咔嚓”,惊醒了斧头和门鼻,她俩问:“娘,你吃哩啥?响声恁大呢?”狼说:“去你外奶家路远饿得慌,你外奶给我炒的玉谷豆。”斧头和门鼻儿说:“叫我俩也吃点吧?”狼说:“小孩子家牙老嫩,吃玉谷豆害怕砧坏了。”斧头和门鼻睡着了,狼就又把她俩吃掉了。

母亲讲时,把对话扯得长长的,狼的狡猾和姊妹仨的机警,都表现出来了。但最后狡猾的狼还是把姊妹仨吃了。每次都听得惊心动魄,脖子缩到被窝里,耳边仿佛还响起狼吃人时的“咔嚓”声,最后不敢吭声然后瞌睡了事。再一次又要求母亲讲,母亲被闹急了,没啥讲时,就说:“哪有恁些曲儿呢?曲儿曲儿坐门蹾。”我说:“不行,才这么短,讲一个长的吧。”母亲就重复“狼外婆”的故事,我就又吓得缩在被窝里瞌睡。

童谣许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就是顺着音韵往下溜,哄小孩的。比如:“月亮牙,黄巴巴,小毛头,要吃妈。拿个刀,割了吧。我不,我不,我要吃妈。”有的是有喻警意义的,说明一种现象。如:“麻野鹊,尾巴长,娶下媳妇忘了娘。把娘送到后沟里,把媳妇背到热炕上。”还有:“羊蹄甲,开白花,有女不嫁小家家。桌上擀面太是高,地下擀面弯折腰。少盐没醋没法做,还说我小家女不中用。”

我们在游戏中也念唱许多童谣,比如一群孩子在玩捉迷藏,作为藏的这个人先念道:“辘辘把搅三搅,开开后门我先跑。”就跑着藏起来,让其他孩子找。还有两个小孩坐在一起拍手,你左手他左手,你右手他右手,拍一下唱一下:“你一我一,锤头锁一。你两我两,豆角打掌。你三我三,金箍兜银簪。你四我四,开门写字。你五我五,五月端午。你六我六,六打六九头。你七我七,起鸽子打野鸡。你八我八,八面开花。你九我九,沿河看柳……”一直往下说,到最后谁说不出了,谁就输了。还有在跳方格时唱的:“小鸡嘎嘎,要吃黄瓜。黄瓜有籽,要吃鸡腿。鸡腿有毛,要吃仙桃。仙桃有核,要吃平菇。平菇有水,要吃竹笋……”也是一直说到说不下去为止。还有两个人互相捉住对方胳膊,摇过来摇过去,一边唱:“筛筛筛麦糠,你要胭脂我要粉,咱俩打个溜溜滚”,没有什么意义,就是游戏时表现的一种节奏,一种气势。有时候同伴中有人放屁了,但没有人承认,我们就念一首童谣,从某人开始念起:“叮叮当当,海路烧香。哪儿放屁?一股臭气!”最后一个字“气”落到谁跟前,就是谁放了。还有一个游戏就是一个人摸住另一个膝盖,轻轻地挠他,逗他笑,一下一下,能忍住不笑才算赢,一边唱着:“一抓金,二抓银,三抓不笑是好人。”

农村小孩子,从小在山间田野上长大,疯跑疯玩,野得很,大人也顾不上管。骂人的事不用谁教从小就听会了。在骂人的过程中,我们也创造了许多童谣,这边骂:“你大蛋三斤半,十斤柴禾煮不烂。(大,西北方言,指父亲,叔父)。”那边就还:“你妈B你大蛋,你妈头上绑根线,一拉一拉会动弹。”这边骂不过人家了,就赶快编曲儿:“你骂我,我不还。我去后沟叫老爷。老爷没啥拿,拿个小搅把,搅住你妈小尾巴。”占了便宜,这边高兴得哈哈大笑。小时候很坏,看见学生放学了,我们就站在一边念:“学生娃子下学了,羊屎豆子包馍了。”还有在割草或者劳动中,看见太阳要落山了,就唱:“日头落,狼下坡,夜狐子背个烂砂锅。领住娃子拾柴禾,领住女子去烧火。”有时候一群小孩子在一起比赛说“曲儿”,看谁能跟上:“板凳倒,狗娃咬。谁来了?你大嫂。胳肢窝夹的啥?烂棉袄。你咋不穿呢?虱老咬。你咋不逮呢?眼不好。你咋不看呢?钱老少。你咋不死呢?命老好。”还有:“十字路上人咬狗,拾起狗打砖头,一下扔到烂泥滩,烂泥摊,尘土冒上天。”还有谁个爱哭,大家就唱:“小白鸡,转坑沿。洗白手,扎花鞋。扎的花鞋没处放,放到你娘床头上。老鼠咬个尖,捂住鼻子哭半天。眼也哭瞎了,鼻子也哭塌了。”

小时候农村对当舅舅的很是贬低,俗称“舅倌”,小孩子在一起骂谁他舅,就是:“舅,舅,一头肉,大锅蒸小锅熘,大家都来吃舅舅肉。”或者:“螳螂螳螂你舅呢?卖盐来卖醋来,都来调吃螳螂他舅肉来。”有的是在劳动中唱的,如在割麦时唱:“拢,拢,割麦麦,刀刀快,切韮菜,韮菜辣,切苦瓜,甜瓜甜,月儿圆,麻子闺女扫碾盘,一天扫个半升米,全部都要交给俺。”有的表现了封建社会的一种向往,一种现象,如:“太阳出来明晃晃,我家二哥上学堂。读《四书》、念文章,将来当个状元郎,红旗插到咱门上,你看荣光不荣光”,还有“小棒槌,咳拉拉,婆婆死了自当家。”还有姊妹两个在一起唱:“荠荠菜,水里漂。我和姐姐一样高,大姐争个花手巾,我就争个破铺衬,大姐枕个花枕头,我就枕个老母狗。翻翻身,咬一口。死丫头,你没长手——”。

童谣,无根无梢,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也不知传到哪里去。在广大的农村,到处都传唱着许多童谣,成为一种文化景观。在农村长大的人,你若在脑子里搜索一下,保准能搜出一大堆。它们有的通俗,有的机警,当然还有很多粗俗不堪的。儿子小时候,送到老家去,跟他奶奶住了半年,回到家什么没学会,竟向我学说几首顺口溜,一首是:“离离拉拉种扁豆,山上没娘没奶头。娃子哭了大半夜,大大给个脚趾头。”不好听吧,还不算太离谱。另一首却是:“鸡巴毛,做粉条。鸡巴蛋,做丸子。拾掇拾掇四盘子。”儿子奶声奶气地唱这么粗俗的儿歌,让我哭笑不得,心中暗暗憎恨老家人,怎么能教孩子这样的东西?从此,发誓再不让儿子回老家了。

作 者 简 介

骆淑景,网名“闲梦远”,六十年代生人,现居河南省三门峡市卢氏县。中师毕业,当过教师,先后在县委宣传部、乡镇、县科技局工作过。记得谁说过一句话,人生就是一个圆,不仅看你飞的有多高,还要看你能否落到原点。而文学,就是使人生更像圆的那些曲曲折折的线。写过不少短篇,也尝试写过一些长篇,近年来写的内容多为乡土人文历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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