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东丨张汉东散文两则
炎炎六月天
人们常说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跌跌撞撞的过去吧,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费神伤脑地记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干甚?人们嘴头上虽都这么说着,可闲暇时却总爱把过去的陈事儿和旧景,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遍遍地放映着,总想在那逝去的岁月里和记忆中滤出些有趣或难忘的事儿,这大概都因是上了年岁的缘故吧?可我现在年岁并不大,今年才刚知晓天命,怎么这种过电影似的影像竟接连不断的在我脑海里映现呢?虽然,大多是平平淡淡的,可有些年代很久远却很特殊的事儿,一再在我脑海里映出却使我念念难忘。
说起一件难忘的事来,那还得追溯到七十年代初。那时就日怪了竟连年地天旱,地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地里的庄稼长得没有野草高,在大田里出工不出力的人们,每日里肚子饿得咕咕的直叫,就连生产队里喂养的几十头耕牛,也一头比一头苗条,浑身刺架着排骨,拉起犁来浑身抖筛得战战兢兢有气无力,一些老牛因长年营养缺乏,常常是只会卧下不会起来。因此,生产队里的一帮小伙子每天早上在出工前,第一项任务就是用绳子和木杠先把不会起来的牛捱个地抬起,一些牛抬起后,坚持一会就站住了,可一些牛抬起后,腿软得还直打闪,你就是祈盼地管它叫爷爷它也站不住。气得老队长两眼鼓得跟磨环似的,没办法,只好痛心地下着令把它宰杀了。一天早上,老队长说要宰杀一头牛,就发着话儿让大家都来投票,愿意参加的人就来写张纸条,谁写的钱数多牛就归谁。于是乎哄嚷嚷的立马围下了一大圈子人,瞪着神秘莫测的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投票开始后,几个人拿着纸条和笔找个背人的地方算计着写起钱数来。这时,我也从老队长那里要了一张纸条,也寻个背人的地方写了起来。当老队长把一张张纸条收起,向大家宣布时,人们都傻了眼,这头牛竟被一个毛孩子的我给神秘地投走了,因我当时写的钱数竟比最高的那张票面上多出两角钱。没办法,这可是公平投票,谁都没在众目睽睽下糊捣啥鬼,没投上的人也只能长叹着气,傻瞪着眼,自认无能。这时,我就赶忙跑回家把这意外的讯息告诉了家里的大人。下午,父亲和大哥给队里交齐了凑下的三十五元二角钱后,就把那头眨巴着眼还会出气的瘦牛拖拉到宽敞的地方宰杀起来。当天快檫黑时,家中支起的那口大海子锅里已添满了水,把剁好的生肉块放进去,又放了几颗大茴香和花椒颗,便搭着火煮了起来,两个姐姐从远处抱来不少硬柴火,大哥将其一根根塞进灶膛里,噼劈啪啪的柴火熊熊燃烧着,亮亮的火苗从灶膛里窜出来把大哥的脸膛映得彤红彤红,额上还渗出一粒粒闪亮的汗珠。大哥熬累得一夜竟没合眼,当天快亮时已把一块块煮熟的肉从大锅里打捞出,晾在事先铺在地上的一张大竹箥子上。当全家人一大早起来时,肉已全部煮完并晾凉,鲜美的肉块上正散发着浓浓扑鼻的香气。父亲说趁这几天学校还放着假,想让我和他一起搭伴去卖肉。母亲在旁边准备着装肉的筐子,父亲从里屋拿出两条装粮食的毛帘袋子和两根不甚粗的长麻绳,两个姐姐这会也从邻居家给我借来了一辆结实的自行车。天空的太阳炎炎的,六月天的早晨,刚出不多会的太阳就把人的身上炙烤得热辣辣。到午时,家中吃过饭后,摊在箥子上的肉依然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我和父亲在全家人的帮忙下,把箥子上的肉分装在四只筐子里抬上自行车捆绑好。父亲在装前还用秤杆大致吊了一下,这四筐肉连皮下来快二百来斤重。我年幼力气弱小,父亲怕我戴不动,只让在我的车后架放两小筐,那两大筐父亲说他戴上。二姐给我们拿来一瓶水,又把一个装着干粮的袋子挂在车子把上,我和父亲就出发了。那时的牛虽然骨架都快要从瘦皮里刺出来,瘦得是那样的可怜,可杀出的肉煮好后却是喷喷的香,这大概是因为人们平时很少吃肉的缘故吧?你想,人们一天到晚连黄面馍都啃不饱,谁还有钱吃那大肉?太阳炎炎的在头顶上照射着,我和父亲各瞪着一辆自行车,车后戴着香喷喷的肉在灼人的阳光下,行进在一条不太宽绰的土道上。走走停停,叫卖上一阵,再走走停停,再叫卖上一阵,当日光夕照时,我和父亲已走出了三十多里地。这时,我们来到一个较大的村庄,在巷道理又叫卖了一个多小时,天就快黑了。父亲说:“咱不卖了,今夜也不走了,找个歇脚的地方,歇上一晚明天一大早再卖。”我跟着父亲来到村外的一孔土窑洞前,父亲说:“到里面看看,能行咱们就歇脚在这里。”这晚我和父亲把车子在窑洞里撑起锁好,月光里每人手里捏着一个黄面蛋馍,在筐里又寻找了点碎肉就上吃着,完了又对着装水的瓶子咕嘟咕嘟地朝嘴里灌了几口,算是一顿晚饭吃过。夜,静静的,也不知夜空中有没有闪闪的星星和明晰的月亮,我和父亲在黑樾樾的窑洞里啥也看不见。由于身体太疲劳,尽管耳边有几只蚊虫嗡嗡地飞叫着,我和父亲倒在铺好麦秸秆的地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打鸣的鸡还没啼叫时父亲就把我从梦中摇醒,说附近有一个大镇上恰好今天逢集,人多一定会好卖。当我和父亲快速赶到那里时,镇子的街面上已稀疏地有人走动起来,买吃食的几个小摊,已在支起的小锅里倒上了油或水,风箱正对着小炉口拉得呼哒呼哒的直响。当太阳升起老高喷射出灿烂的光芒时,集市上已人头躦动,密匝匝的人们可着劲地拥挤着,大着嗓门吼叫着,各自急火着各自的事。在拥挤的人群里,我和父亲找了块空地便大声叫卖起来。还是人多煞货,不到两个小时,筐里的肉就卖得没多少了,我和父亲低着头,一人忙着称秤,一人忙着收钱,忙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晶亮的汗珠,两张泛红的大小脸膛上在太阳的光照里泛着难抑的喜色。当把筐里的肉全卖完,父亲捏着一沓从袋子里掏出的零票子一数,整整六十元,除去我投票的老本钱,还净赚下二十四元钱。父亲把数完的钱小心地装进上衣口袋里,檫了一把汗说:“走,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快吃上点东西,再到粮市上籴点粮食,顺便回去捎上。”
太阳偏了西,大集上躁动的叫喊声已明显变弱,匆忙的人们办完了事正慢慢的撤退。这会我和父亲也开始往家回返,四只空筐子全绑在我的车后架上,父亲的车架后驮着两袋快二百斤重的玉茭颗。因返程是慢上坡的路,根本没法骑达,父亲就吃力地推着沉重的车子向坡上走,我见父亲太费力,就用一只手推着自己的车子,一只手还不停地伸过来在后帮衬着父亲。六月的天,已到午后了,太阳的光还是那样炎炎的,虽不及午时那样炙热烤人,可我和父亲还是一人出了一身黏黏的热汗,尽管父亲额头上和脖颈上的汗珠不停地朝外渗出,可倔强的父亲还是用两只铁钳般的粗手紧紧地钳握着车把,喘着呼呼的粗气向坡上一步步地推行着,五里长的大坡越来越陡,父亲头上和脖颈上渗出的汗粒也越来越多,我因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又帮衬着父亲,小额头上竟也冒出了一颗颗黏糊糊的汗……
六月的天都这刻了竟还炎炎的,天空中不甚火红的太阳一直喷射着炙人的光,在没一丝儿风的空中,每一道光都爱恋的照射在我和父亲的身上,把粒粒热汗珠儿辉映得晶莹透亮,就像刚从贝壳里摘采下的颗颗珍珠……
家在南沟村
我家的小村庄就坐落在孤峰脚下的南沟边。村子不起眼且荒凉地被一棵棵不值钱的梧桐树和稀拉拉的刺槐点缀着,可那条深得吓人的南沟却远近闻着大名,在它那深不见底的沟壑里,年代还不甚久远地却发生着一件件惊骇人的事件。到今天,我都快六十的人了,可四十年前的三件往事,却还清晰地映在我的面前,每回记起总是那样的清晰入目,像昨天刚发生似的。
第一件:是发生在七十年代头一年的秋日一天上午。那天,还不到十六岁的我,正搭着手同队里的李伯赶着一辆胶轮大马车给地里载粪,当我俩卸完粪赶着空车临近南沟边时,突然,迎面来了一辆鸣着喇叭的大汽车,没见过世面的四头大骡马,当场竟被惊吓得扬着四蹄蹿到深沟里,我被无情地甩在沟边,大车的两只胶轮子被沟边的几块大石头死死地卡住没有下去,可李伯和四头大骡马却全下去了,不过幸运地都没下到底,李伯万幸地骑在半沟上的一棵树杈上,四头大骡马被脖项的皮绳索结实地套着惊险地吊在半沟,当时,那场面像耍杂技似得吓人,开大汽车的老师傅赶忙蹦下车,煞白着脸,失声地呼叫着,急伸着双臂拦着路边的行人,把悬在半沟里的李伯和四头大骡马快速谨慎地吊上。
第二件:是发生在同年代第二年的三伏天的一个下午。那天,我同同巷的块疙瘩从地里给羊割草回来,两人竟比赛似的在南沟边的窄路上倒着行走,谁知吓人的意外又发生了,当我们俩倒着行走了才十来步,块疙瘩“啊”的一声惨叫,就连同背上的草筐全倒进南沟里,我吓得苍白着小脸,瞪着晕乎乎的双眼朝深沟里一瞧,好家伙!块疙瘩糁人的哭叫声,在半沟里的一蓬草丛里嚎叫着。当我急筛着两只小胳膊,拦住路边行人把块疙瘩从半沟的草蓬里捞上时,他头上的大口子正流着鲜红吓人的血,把上身穿的短袖白衫都染红了一大片,人们急切地将失声哭嚎的块疙瘩向村里的卫生所送去。
第三件:也是发生在那个年代的第三个年头的夏日里,这一件不甚惊险,更不吓人,可懊悔不解的心绪却像乱麻一样缠绕在那时全村人的心里。我们村是出了名的缺水村,因为,所在的县份就是全国著名的干万荣。一到夏日,各家户的浅井都刮得见了稀泥,一村人嘴唇上咧着血口子干渴得寻不见水喝。急红眼的年轻村主任就在夜里思慕下了一个妙招,第二日,就雷厉风行地号召起一帮有力气的小伙子在南沟里打起了深井。村里人都说咱年轻的村主任真有招,这百十米深的沟里不用多费力,十多天功夫打上几十米深,就能见到清汪汪的甜水。可谁知汗流浃背的小伙子,不歇气地在毒日头下甩着臂膀苦干,年轻的村主任亲自坐镇指挥,大伙啃着硬邦邦难下咽的高粱面馍,舍不得随便喝一口水,都打了快两个月了,还不见半星子水。年轻的村主任和有力气的小伙子,望着深深的黑窟窿泄了气,把挂着汗珠子的头蔫蔫地耷拉下,沉默地哑了嘴。拱在黑窟窿里的几万块青砖可惜地白白扔在里面,不几日,黑窟窿还轰隆一声地给全塌了,全村人的盼水梦和光溜溜的几万块青砖没留一丝地全埋葬在里面。当时,有一位上了年岁的老汉捋着长胡须醒悟地在一旁说;“真是沟有多深,水就多深啊!”
四十多载的岁月,像一阵风似的呼呼全飘逝了。可深不见底的南沟依旧还横在那里,但在今天改革开放的复兴年代里,我们南沟村却让一望无边的果树林包围了,富足了,富足地在南沟上架起了一座钢桥,平展展地让秋日收获着幸福的人们,开着大小车辆在上面欢唱着歌儿通过,中国梦的光环也像奇幻般地在钢桥上闪耀着。每当我走在南沟上的桥面时,不由得停住步,低着头向深不见底的深沟里望着,是啊,四十年前难以忘却的点点滴滴,永不消失地还凝固在我的心里,桥两边富丽无垠的美景,正难以掩失地映在我的双眸里,眼前的这一切一切,禁不住竟让我思想了很多,很多……
作 者 简 介
张汉东,山西省万荣县人。曾在人生三部曲(工、农、兵)三行当中都饰演过角色,但均非主角。自习练文学创作以来,陆续有数百篇作品刊发在《四川文学》、《青海湖》、《诗中国》、《乡土诗人》、《中国诗人村》、北京《太阳诗报》、《禾原文学》、《辽西诗刊》、《先锋队》、《作家文苑》、《山西老年》、《河东文学》、《飞云》、《后土文化》、《蒲州文学》、《西部诗报》诗刊、《大秦诗刊》、《华夏诗刊》及《山西日报》、《发展导报》、《山西农民报》、《运城日报》、《黄河晨报》、《万荣人》报、《永济报》、《公民道德》、《四川日报》、《青海日报》、《人民军队》等报刊。2014年获山西太原“散文诗歌征文比赛”二等奖。2015年获山西运城“中国梦.黄河情”征文大赛一等奖。2015年获稷山“第六届板枣科技文化周文学征文大赛”三等奖。2015年获中国“第二节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二等奖。现供职于山西永济印染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