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萨尔布吕肯大学上面的森林里（上）

这几乎将我们所在的教学点彻底淹没的大森林，是环绕萨尔河谷里的萨尔布吕肯市区周围的山地森林的一部分。森林从山脚下开始，与道路和房屋之间的界限很是分明，所有没有森林的地方都像是森林专门让出来的，为人类的方便而服务的。与其说是城市外面有森林不如说是森林里面有城市。通往森林的所有路径都是敞开式的，完全没有墙壁和栏杆，更不会有售票处。

　晚饭以后慢慢地跑到森林里，森林高大而密集的阴凉一下就将夏天的全部热力挡在了外面。后来有雨中跑步的经历，第二天起来一看，地上的鞋满是污物,但是那些污物居然都是碎叶木屑而无半点泥土。因为道路之外的地面上都是厚厚的落叶；落叶中新生的小叶小芽和匍匐生长的花草，还有半人高的灌木将一棵棵几十米高的大树衬托得更加高大。树脂的味道，雨露与树叶充分接触以后的植被的气息，还有山体在森林的养护中所渗透出来的强大的阴凉，一下就将人带到了一种幽然的深山老林里的氛围中。

森林，这个在我们经验里都是听说过没见的自然景观，如今就真真切切地让自己置身其中了！这样梦幻一样的地理实现，不是在自己的国家而是在万里之遥的德国完成的。这让人对德国先就生出了一种感激，一种赞佩之下的感激。完全不能想象的是，从这森林里只消跑步走上几分钟十几分钟就能回到人类聚集的城市里！这样的森林与人居融合的景象，是我们那种只能将遥远的屈指可数的森林做探险目的地式的到达的可怜情形中所无法想象的。

走在森林里，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打量，打量在山坡谷地之中既遮天蔽日又无序排列的粗大树干之间的联系和区别，打量枝枝杈杈的方向与走势，打量潮凉的气息最具体的所从来处，打量森林、打量自己，莫名的兴奋一直持续着，狂欢式的喜悦长久地伴随着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真地是走在大森林里了，真地是处于这种因为处身庞大的森林里而愉悦不已的状态中了。

　森林中粗大的树木都有编号，钉在树干上的金属牌子上明确地写着阿拉伯数字。路口有指示牌，休息处有木头桌，森林中的路径通向什么地方，那个地方有多远等信息一应俱全；休息点上的木头桌椅都是货真价实的纯木制作，往往只将桌面椅面抛光找平，其余皆保持着原木的原状，让人感觉好像就是原地找来的原料粗粗一加工就用上了一般。

因为雨雪和露水的侵蚀，那些平展的木面上都有这一种褐色的与木头的质地非常贴合的岁月之痕，让人觉着它们并非单纯的木头而更负载了大量的时间的与人类的信息。而其实所有的树木即便是倒下来的大树也是不能随意处置的，森里有很多这样的倒树就一任其在不挡路的前提下自生自灭，甚至有的地方还会因为倒树拦路而宁肯让道路做一个自然的绕行。倒树的树干上所生的青苔、木耳与灵芝样的盘状结节都让人大开眼界。这些在我们的经验里早就会被反复采摘净尽的好东西，在这里完全无人问津。后来才慢慢了解到，在德国，任何大自然里的野花野草和这样的野生菌类都不允许随便采摘。德国人认为那样做破坏了自然的原状，损坏了环境的完整性，也剥夺了野生动物赖以为生的食粮。这和我们的习惯完全相反，我们一般都是把这些事情当成亲近自然的行为、当成乐趣、当成勤俭。

森林的路径上偶尔也有骑车或者跑步的人经过，迎面而来的时候大家互相点头致意，一闪而过，一切就又立刻恢复了原来的深邃的平静。这样的点头致意让初来乍到的我们不大习惯，我们竟然都已经习惯了那种视他人的存在为无物的漠然。但是在这里，在城市繁华区之外的地方，尤其是在狭路相逢的情况下，陌生的路人之间也是要点头致意一下的。它貌似没有什么意义，你不可能就此和人家成为朋友，成为可以攀谈起来的熟人，但是当你也融到这种行为方式里去以后就会了解到其间的妙处：人和人之间、尤其是陌生人之间的这种善意的瞬间传达，会在双方的心情上都营造出一种难得的愉悦来，使身心两方面的健康指数瞬间都得到了提高。

静寂无人的森林里，幽暗的树影互相叠加以后所形成的不见天日的树墙参差遮挡的状态，使独行者不由地就会心生恐惧。而事实上这森林里据说不仅有鹿还有狐狸有蛇，偶尔目睹的人或者仅仅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有的人，就会神乎其神地描述那些动物突然出现的时候的吓人景象，后背发凉、两肾收紧、头皮发麻、脚步慌乱之类的症状是森林中活动的人们都有过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