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笔记:在井陉的丘陵山地里摘菜

梁东方

干旱在头伏结束的时候仍然在持续,从去年七下八上的雨季里落下过形成地表径流的雨之后,整个秋天冬天春天以及现在过了一半的夏天,都还没有像样的降水。山地里的玉米叶子都已经打了卷儿,它们本能地用自己卷曲的方式来避免蒸发,来保持自己体内最后一点点可怜的水分。

山坳里这处接近山顶的广阔地域,因为有水管从山下源源不断地抽上水来,所以不论是荷塘还是菜地还是养鸡场、养猪场,都显得比周围的山坡上光秃秃的旱象要郁郁葱葱一些。

这里是一家农场。

这家农场的商业化的蔬菜采摘吸引来的人们,正在一片热雾蒙蒙之中走进广袤的菜地。说菜地广袤是相对于山区地块一般都比较狭小的通常情况来说的,农场里的这块菜地,平坦而广阔,硕大的瓜叶已经覆盖满了其中一半以上的土地;那带着毛茸茸的密集小刺儿的叶子下面,隐藏着雪白的北瓜、起皱的南瓜、上小下大的葫芦,还有已经长黄了的西葫。

这些各个不同的瓜,互相密集地镶嵌在一起,如果不仔细翻找就很可能让它们长得太大太老;南瓜北瓜长大长老也许还不影响什么,但是西葫之类的瓜果太老了就只剩下留种子一种用途了。这其实也是山里的农场更需要人能来采摘的一种现实情况:如果雇人摘下来再拉到城里去卖的话,就会入不敷出。所以只能这样任它们长在地里,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老。

同样的情况在豆角和辣椒、茄子和黄瓜身上也有同样的体现;甚至市面上价值不菲的秋葵,在这里也只能任其老去,老到拧不下来,老到棱状的果实已经像是精心雕刻的暗绿色的木头。据说这种木头似的秋葵,摘下来也只能熬汤喝了。

可能只有西红柿是个例外吧,毕竟现在能吃上不抹各种农药的西红柿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这样一派天然地生长出来的西红柿虽然大多属于歪瓜裂枣、不成形、不漂亮的范畴,而且往往是绿的多红的少,但是口感上还是具有无可置疑的面和沙,中间没有硬心儿,顶端没有异常的凸起,吃一口就能想起小时候的味道。

在人们喜气洋洋大呼小叫的采摘过程中,对于满地的甜瓜和西瓜,大家几乎都经历了始则惊喜、继而很快就视若无睹的过程。因为甜瓜虽然很大,但是已经貌似不甜;西瓜很小,已经是摘了大瓜以后的剩落。偶尔被人砸开一个,里面的果肉苍白,瓜子也还没有黑,只能是招来苍蝇围着转的命运了。

人们左突右冲,在各种蔬菜之间来来回回地奔走着的采摘,最后比较一致地认定的有效而且有价值的选择,是摘豆角。豆角很多,豆角可以放相对长的时间,豆角不会在运输途中轻易地就损坏掉,这些特性决定了人们最后的取向。大家都站到了高高的豆角架之间,上上下下,挑着那些嫩豆角用手掐起来。豆角的汁液随着嫩脆的折断之处清新地流淌出来,弥漫到粘稠的空中,虽然微弱,却也给蒸腾无望的闷热天气里增加了些些的异数。

豆角有长长的豇豆,也有短短的芸豆,它们茂盛的生长期恰在这溽热的伏天里;湿热高温是它们最喜欢的环境,而在密不透风的豆角架之间摘豆角也就成了一件很艰苦的事。如果不是长衣长裤的话,就一定会被叶子和藤蔓所蹭伤,就会被附着在叶子和藤蔓上的各种虫子扫到皮肤,引起红肿和刺痒。我甚至还因为没有注意到在空中互相扭结形成一股绳的藤蔓的横亘,而让自己的脸直接撞了上去,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割伤……

当你专注地摘菜的时候,往往就会无暇于其余的一切。既不在乎湿热,也看不见横在眼前的危险。

但是不管你自己注意到与否,客观上的高温高湿状态使人们摘菜的行为难以持久,很快就一一落下阵来。提着或多或少的菜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菜地。刚开始还招呼人们注意脚下,别踩了菜秧的两位老农工,早已经不在现场了。他们见不得蔬菜被践踏,但又实在管不过来。那些被踩烂的甜瓜黄瓜西瓜和豆角,那些被撞断了的豆角藤蔓,那些直接被踢折了的辣椒秧……唉,也就那样吧。因为即使没有受伤,即使长得再好,也依旧是无法采摘和出售。

毕竟,这些带着兴趣而来的采摘者们的兴致勃勃的收获,已经是这农场菜地商业化的近乎唯一途径。即使在持续的干旱中,也一样有因为产销不畅而导致的过剩。

从今天晚饭开始,这些从井陉的山地里吸取了宝贵的水分和营养的蔬菜,将会被端上远在平原的城市里的一户户人家的餐桌。它们饱吸了山地的矿物质的根系所孕育出来的茎叶果实之中,自然有平原上少有的微量元素,也必然还有山的执拗与清净。

在酷暑里,这样的清净,与凉爽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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