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笔记:马连川及其所在的山谷
梁东方
从平原向着西边绵延的山脉而去的路上,广袤的大地尽头是黛色的山峦。阴郁的天空下,山与平原上的一切都平阴着自己的颜色,像是一幅不无惆怅的巨画。这样的地方,山脉一直就是平原上生活着的人们日日遥望的方向,有朝一日能这样驾驶着车辆朝着那向往的地方奔驰而去,就是在实现自己的理想。
已近立冬的深秋时节,天气寒凉。驱车在山间的小公路上流畅地穿行,穿过一个个大山脚下的山村,穿过落叶萧疏的果园和黄色树叶的杨林,穿过没有了叶子只剩下果实红灯笼一样挂满了树冠的柿子林,穿过翟家佐弯曲漫长的村庄,穿过山坡上的石榴树都已经黄了、山坡下摆摊卖的石榴却个个通红的马连川,穿过马连川水库一池倒映着山影的静静水面;这条山间的小公路因为是连通神星与狼牙山方向的便捷通道,所以属于直接进山的捷径。但是限宽使大车不能行走,而小车又习惯走大路,所以就呈现着一种路静人稀车少的理想状态。
汽车流畅地在这样的山间小公路上滑行,真的就像是熟练的轮滑运动员在唯美的大自然中自由驰骋。滑过山间略有闭塞却也因此而纯净的民居,树木植被都以更原始的风貌迎接着久已暌离的目光。让人愉悦连连:没有平原上的喧嚣和污染,没有城市里的胶着和焦灼,只有和缓的平静,只有因为被大山阻隔而生的纯正和质朴。
音乐台接连不断的歌曲正好与这样流畅的滑行配合起来,使人觉着即便不停车,不到那些美丽安静的村庄中去,只是这样在路上走,就已经是进入了电影画面一样的美不胜收。自由自在地滑行在人间,不粘滞、不拖泥带水的妙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我们在人生的缝隙里寻到的诗意,就是镶嵌在生活之中往往并不多有的审美桥段。
马连川作为一个山谷中的山村,公路从山谷中一穿而过,山谷一侧河流北岸的山坡是村庄,河流南岸的另一侧依然保持着高耸的原始山野生态。因为上游修了水库,河流中的水很清澈,也很和缓。在这个季节里绿色的水草依旧铺满了几乎全部水面。河边的大柳树向着水面倾斜着身子,显然是一直有充分的水系供应,虽然环境温度很低了,但是满树长长的柳树枝条里泛黄的叶片还不多。
河道边有水的田地就是全村的菜地,这个季节白菜南瓜还都在地里,碧绿的、圆长的的颜色与形状之间,是珍贵的水气充分的湿凉湿凉的气韵。
村庄中的一切都带着一股透明的洁净感。一层一层地顺着陡峭的山坡向上近于楼房或者立体窑洞式的民居建筑,使每一户都拥有饱满的阳光,绝对不存在前面一排的房子挡住光线的问题。正是因为这样的房屋院落格局,村民们尤其是老人们就有坐在家门口俯瞰整个马连川,俯瞰虽然一成不变但是总是有风吹过,有车经过的山谷景象的习惯。
这样的民居与生活格局即使在山村里也是少见的,前边的翟家佐和它不一样,后边的东赵庄和它也不一样。马连川的村庄格局大约是可以入画的,也就是在一幅画里把整个村庄都画出来;这个取景的点就在山谷对面那已然保持着原始状态的山坡上吧。
村子里有很多新房,也有很多旧房。旧房的院子里长满了柿子树,立冬时节里柿子树上挂着柿子却没有了叶子。红红的果实和寥落无人的院子之间的强烈反差,让人遥想于这里曾经的热闹,也唏嘘于未来其永远的沉寂。
现在的山村与过去已经不同,即使在外表上看,在高高的山坡小路上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在家门口有一定空间的地方,在高大的钻天杨和黄了叶边的大杏树下,经常会停放着这家这户年轻人的车辆。车辆往往是不能掉头的,正向沿着陡坡开上来,再反向沿着陡坡倒下去。惊险度和技术水平都令人惊叹。
村子里,山坡上,到处都有很多柿子扔在地上,在衰黄的草丛中,这些金黄的柿子很显眼,也很可惜。因为造型不好,长了丫丫,或者仅仅因为稍微软了一点,这些柿子就不再有被收购的品质。于是就这样被随手丢弃了。
陡峭的山坡上黄色的石榴树丛立体地排列开来,将整个山坡染黄。缓慢而吃力地爬上去,还能在那一片金黄之中发现隐藏其间的红色的石榴。石榴不仅外皮是红色的,里面的籽实也是红色的。它们在这没有雾霾的纯净山坡上长大,吸收了山石的营养,矿物质的含量应该是比较高的。
出售石榴并不容易,摆在村口路边的石榴摊位,偶尔有车辆经停,就会有好几个人一起举着打开的石榴让人家尝一尝,并且指着村子后面的高山上那一片整齐的黄色说,看!那都是石榴树。山里出产,纯净无污染,绿色食品,又红又甜。这样热情地介绍了一番,人家也未必买,买了也未必多。他们介绍石榴和争取人家买石榴的声音却在整个立体的村庄里传出去很远,像是广播一样,也更像是永远沉静的村庄里的一点孩子气的格外生机。
从平原上驱车而至,穿行山谷,在马连川这样纯净质朴的小山村走过,前望逶迤的群山,回瞰山外的平原,已经不啻为一种最好的旅游。深入到正常而自然的地理格局之中,深入到不为旅游而设置的人类生活场景中,在也许不无缺陷的寻常景象中,触及的,也许才是可以引起由我们衷地赞叹的生活之美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