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龙先林：【母亲，匍匐为桥】（散文）
文／龙先林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和我们一起用餐。
她把我们吃剩的肉骨头，一块一块收集起来。我觉得奇怪，问她这有什么用处?她说：“我要做鱼肉给你们吃。”于是，她将骨头拿回厨房，又是刮鳞，又是破肚。很快，一盘香喷喷的鱼肉，便摆到了餐桌上。
梦，终归是梦。因为，母亲已离我们远去多年了。
然而，将骨头做成鱼肉的梦，或许是缘于母亲一生节俭惜物的品格给我们留下铭心记忆所致吧。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家里极少有干饭吃。日常吃的，都是红薯、木薯伴以稀粥汤水。即便这些粗糙低劣的食物过餐隔日，母亲也舍不得倒掉。她放进大锅烧沸煮开，就自己吃掉，把新煮的，让给我们吃。
她说，一粒米一滴汗啊，怎舍得丢掉呢！真的，她敬米若神。平时是绝不让家人无端糟蹋谷米的。如果冬天到烤火盆旁吃饭，掉下那怕一两颗饭粒，她都要捡起来放进潲桶，不让炭火烧掉。即使洗锅刷碗，如有残渣碎粒，也绝不让人倒进厕所水沟，而要收集起来饲鸡喂鸭。
平时穿衣日用，她，也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惜缕爱寸。自小，我就没有母亲穿新衣的记忆。她常穿的那些扣到左边的女唐装，总是补了又补。实在穿不了了，就叫姐姐裁下褙裱成片做鞋给我们穿。即使我工作后经济有了改善，我爱人给她添些衣服，她也一再叮嘱不要买这么多了。她说，人都这么老了，还买新衣服做什么？她言下之意是，若不能物竭其用，带进棺材也可是糟蹋啊!
母亲曾均连，出生在浦北龙门江湾村的一个贫寒之家。
可以说，自呱呱坠地至年老体衰，都没有离开过村野农耕，没有进过那怕一天的学堂。但她虽目不识丁，却崇尚文化，珍视教育。“无米养不了猪，无钱读不了书。”这是母亲常对我们说的话。她育下我们兄弟姐妹6人，其中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读到初中。弟弟、妹妹读到中专，我即读到大学。这在上个世纪六七十代我们家乡方圆几十里上，都是极为少有的。可以想象，母亲和父亲为此肩承多大的负担啊。
当时，我们几个要读书，又挣不了工分 ，我家年年成为村里生产队分配的超支大户。而我和哥哥在中学读书时，每周饭票要二元四角。母亲为此而长年日夜奔波。后来，实在难以为继了，我和哥哥只好两人合开一份饭。我将自带的米和咸菜加到哥哥的饭盅里蒸，待放学开饭时添开分吃。我们是全校唯一的一盅两份饭啊。可就这每周一元二角的饭票钱，家里还得卖口粮、卖木薯干，省吃俭用才能筹措到的。
因此，母亲、父亲、阿妈他们在家里只能喝稀粥、吃杂粮度日。即使偶尔吃一餐饭，也是待我们星期六从学校回到家后才煮的。
母亲吃苦耐劳，慈心厚道。爱，又岂止于自己的子女！村人乡邻都能体会得到她那颗慈善怜悯之心的余温。
在相邻几个村子里，她是有名的“烧火妈”。在缺食少药的年代，她经常用自己掌握的“艾负”技术扶危救病，让许多行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得以重燃。她看不得眼泪，见不得可怜。即便看到一只生痘瞎了眼睛被人丢在垃圾堆的小鸡，也不忍心离开。听到路边被人遗弃的幺儿的啼哭，她又怎不悲心难释！每每碰到这种情况，她总是在旁徘徊又徘徊，留连又留连，待发现实在无人理睬了，她就抱回家里小心喂养。她先后收留的四个弃婴，有三个被好心人领去了，一个从小养育至今已结婚生儿了。
有爱就有付出。付出，就意味着牺牲、奉献、吃苦、忍受。母亲心怀包容 ，毅力超强。她不只支起家庭生活压力的沉重,对来自外界的无端打击，也是那么的逆来顺受。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经济困难时期，我家养的一头小猪病死了。节俭珍物之心加之食物匮乏，母亲舍不得丢掉。她叫父亲提到湖边开膛破肚去除内脏煮熟回来吃了。后来竟被一个村干部当她杀私猪，给她立案定罪打成坏分子，强制她与“四类”一起劳动改造。可幼小无知的我们，全然不晓。她含冤抱屈默默忍受了好多年。直到后来问及家迁外地时为什么她执意要回外公家居住时，她才说出此中原委。
可真没想到，她也一直没对人怀仇记恨。多年来，她跟这个既是兄弟又是媒郎的村干部，仍往还如初，不计前嫌。
母亲曾氏，她从十七岁嫁到龙家，到八十七岁仙去，含辛茹苦七十载，多少恩泽被我们啊。
她，是我们坎坷人生路上最可靠的引路人。在我们遇到高坎时，是她给我们铲平；在我们遇到低洼时，是她给我们垫起；在我们遇到荆棘时，是她给我们砍去；在我们遇到沟壑时，是她匍匐下身子当桥板，让我们踩踏在上面。她，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她的叮咛时时响在我们耳边。她的行为时时在教海我们如何为妻，如何为母，如何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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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龙先林，居广西钦州。一个语言文字的打磨匠，一位精神屋宇的建筑师。建构的成品有《九九集》、《彼此集》、《寸心集》和《哲理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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