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杨︱那条褪色的军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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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de accented
那条褪色的军裤
又到了放学时间，女儿看到了那条“军裤”，风一样的跑了过去。这条军裤，可能洗得太多，穿得太久，已经泛白，但线条还是分明。
裤子的主人也像它一样，以前钢板似的身材，现在却像是背了座老山(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最惨烈战役发生地)似的，直不起来了，但依然倔强地昂着头。
稀疏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就像是一个个正在迎检的列队士兵。
无情岁月像敌人的刀一样，刻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沟壑。
这就是我的岳父。
自从离开部队后，他仍然每天穿着军裤，扎着部队的腰带，这么多年来，从未穿过其它裤子，买过其它腰带。
寒来暑往，一条裤子，走过了春夏秋冬。
那时我对此很不理解，部队的衣服就那么好吗？在部队穿了一辈子还没有穿够吗？看着他穿着褪色的军裤，有时亲戚都说他，这还能穿呀，怎么还不去买件其它裤子？
他很倔强，不高兴地说：“我穿部队衣服习惯，宽松又舒服，这么大年纪了，还管它好看不好看的。”岳母私下跟亲戚说他主要是忘不了部队，后来再也没人劝他，都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结”。
岳父老家在山东潍坊，76年的兵，那时我还没出生。他是当时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因工作表现突出，后来提干当了军医。
特别是后来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看多了生生死死，能够侥幸活着回来，什么都看淡了。
俗话说得好：仗好打，功难评。打完仗回来后，别人为评个功、为肩膀上多个“豆豆”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剑拔弩张之时，他却摞出一句话：“谁喜欢要，就给谁，反正我不稀罕。”
参战回来后，他从未跟人发生过矛盾，连脸都没红过。后来，面临转业，很多一起来的战友，都选择了转业到地方工作，而他出于对部队的情感，再加上还有一门“手艺”，他选择了自主择业，他要确保跟部队联系的那根线不能断。
离开部队后，他干脆就在附近不远处，开了个诊所，很多部队官兵经常来看病，说是看病，其实更多的时候只是过来跟他聊聊。
很多战士经常把部队发生的事跟他说，还请他“参谋”、“参谋”，好像他从未真正离开过部队。甚至有时连队干部都不知道的事，他早就知道了，碰到了个别战士有思想问题的，他会跟连队干部打个招呼、提个醒。
离开部队多年后，很多人念叨他的好，说王医生帮了他们很多忙，但他自己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他开这个诊所，一向秉持“能吃药绝不打针，能打针绝不挂水”的看病理念，乐于助人，医术精湛，甚至一些人在其它大医院看不好的病，都慕名而来医治。
一些人病好后，为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捕鱼的会送鱼、养鸡的会送鸡、种植水果的会送水果……后来，部队医院很多的科室承包给地方了，但是生意就是不好。记得有一次，一位部队首长碰见他，半认真半开玩笑说︰“老王，你把我们医院的生意都抢跑了。”
慢慢地女儿长大了，为了延续对部队的情感，女儿高中毕业后，他就想把她送去当兵。当时女儿不大情愿，但他还是凭借父亲的威严、军人的执著说服了她。
女儿退伍回来后，说亲事的人，踏破了门槛，但看了后他都不满意；后经人介绍，找到了还在部队的我。
因为我和岳父在同一个师，他离开部队时，我正好军校毕业，经介绍后，便有一见如故感觉，女儿也是行伍出身，共同的话题多了，我就成为他的女婿。
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他是要找个部队女婿，他要把自己家庭和部队也联系在一起。
那时我在部队，没经过战争的洗礼，对部队单调枯燥的生活，有点厌倦；对那种制式的军装，没有什么过多的情感，所以一到外出我就穿上便服，感觉到特别的轻松愉悦。
随着部队管得越来越紧，我心里感到越来越疲惫，虽然在部队这么多年了，但还是有很多想不开的事，看不懂的人，感觉离当初入伍的初衷越来越远，于是产生了转业的念头。
我便征求岳父意见，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才说：“现在部队跟以前是不一样了，你自己选择吧。”然后，叹了口气，就走开了。
后来趁着部队编制体制调整，我也转业了，我把我以前省得没穿的一条军裤给了他，他很开心。
我转业快三年了，那条裤子看起来也越来越“老”了。人只有失去后，才知道珍惜，现在的我，看到穿着军装的军人，就有特别的亲切感，女儿也总是自豪地跟别人说：“快看，这是解放军叔叔，我爸爸以前也当过兵，我姥爷厉害的，都打过仗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才发现我是越来越喜欢那身绿军装，庆幸当时离开部队正确的选择：不要服装费，而是保留了那些曾经伴我走过军旅生涯的旧军装。
这些曾经的“工作服”，当初想弃之如草芥，现在却觉得无比亲切，抚摸着它，就会回想起曾经在部队摸爬滚打的点点滴滴。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理解了像岳父那一辈军人，每天穿着褪色军装的深刻含义：
穿着它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是一名军人，不能玷污这个身份。
穿着它时刻有着军人的荣耀，以曾经作为一名军人而自豪。
穿着它时刻不忘对部队的情感，他们要把这种眷恋伴随一生。
穿着它能时刻不会忘记自己牺牲的战友，这样会感觉和他们一直贴得很近，好象从未离开过，要始终永远在一起……
今天，岳父去接女儿回来后，女儿高兴地告诉我：“爸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姥爷今天又认识了一位曾经当过兵的爷爷，他跟姥爷一样，也穿着褪色的军裤。”
我轻轻地摸摸着女儿的头，顺口问了一句：“你长大后，想当什么？”女儿自豪地回答：“长大后，我也要像姥爷一样，做一名军医，去帮助别人，受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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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排版：白杨
编辑、审稿：循羽
设计、精典：三火
校对、终审：了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