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刘马陵:【兄弟,阿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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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学》第二届 “情满中秋●月满圆”征文启事

兄弟阿峰

作者丨刘马陵      编辑丨水云天

兄弟阿峰

作者:刘马陵

无暇应酬,无力周旋,无心作秀,同事之间,我的朋友不多,而知交,则更属凤毛麟角,阿峰便是。

他年长我几岁,头大,因舌尖不及思维灵活,说话中顿号连篇,但智慧的火花仍不时从其口中飞溅,生在鱼米之乡,却偏偏长着一张黄土高坡的脸,加之臂长腿短,显得后背微驼,若顶条白羊肚,便是个羊倌。

阿峰喜杜康、乐垂钓、精麻将、擅篮球、好习武、长思考,一年四季见他似乎总是穿着身不合体的衣服、总是穿着双灰头土脸的鞋子、总是一副欲醉未醒的惺忪样,但这都丝毫不影响他处世的练达和做人的真诚。

(一)

九五年底农行和信用社分家,我带着农行一班因网点撤并重新组合起来的“老弱病残”的战友,到A镇去坚守阵地,阿峰是该镇原农行机构唯一的留守人员,时任办事处信贷员。分家后的基层农行面临人少、地生、办公条件差的窘境,加之兄弟豆萁相煎,竞争无序,当时的感觉就像新媳妇的初夜,紧张、局促,但又不得不硬起头皮撑着。

粮食、供销、食品三大家,是农行传统的吃饭企业,由于改制较早,他们的经营状况已是险象环生、每况愈下,行社分家中,这些高风险贷款自然就光荣地落在了农行老大哥的身上(粮贷划出是后话)。

好像是燕妮老公说的:对于银行而言,最有意义的始终是存款。A镇食品站站长是阿峰的一个亲戚,但是经不起信用社主任的小恩小惠,很快就在信用社开立了存款账户,花老公的钱,替别人家生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在战场上,我们可以尊重对手,但是不能容忍“叛徒”,必须要想办法教训他。当时企业贷款采取指标管理,额度内贷款办事处有权收收放放,不久,该站的103万元贷款陆续到期,站长为了避免加罚利息,便请我和阿峰吃饭,想按惯例换换据。我认为机会来了,就和阿峰如此这般地说出了我的计划,开始我还担心阿峰抹不开亲戚这个面子,谁知我们一拍即合,阿峰不暇思索地说:“公是公,私是私,两码事,群众的觉悟偶尔也会高上一阵子。”

席间阿峰主唱,他言辞凿凿地说,现在上级行查得严,不好直接换据了,让站长到信用社临时弄点钱先把逾期贷款还上,过两天农行再贷给他。我清楚记得,当晚的酒资,是阿峰溜出去撒尿时自己掏钱结的账,义气之人,求个心安吧。根据以往的经历以及和阿峰的亲戚关系,站长深信不疑,第二天他就从信用社贷款把农行的债务全部还上了。

嘿嘿,事后我和阿峰继续“盛情难却、厚颜无耻”地喝着人家隔三岔五的请酒,直到后来我们自己难以自圆其说,直到那个站长恍然大悟、恼羞成怒。至此,该食品站103万元逾期贷款的包袱就被永远地甩了出去。

(二)

次年,农行基层网点再次缩编,我和阿峰又转战到B镇工作,此时他已经升任了内部主任。在乡镇工作过的同仁都知道,立项、圈地、建厂、套贷、倒闭、分赃走人,几乎是乡镇企业的不二模式。该镇有一家宰杀、加工鸭子的企业,是镇党委牛书记的表弟开办的,泰兴人,由于牛书记的运作,农行的贷款投放已达500多万元,对于贫穷的苏北乡镇,这已是天文数字。我接手的时候,该企业濒临倒闭,上门逼紧了,偶尔可以挤个千儿八百的利息。

有一天我正在行里开会,阿峰急电我,该企业账上来了280万元汇款,原来他们把厂地、设备转卖了,阿峰问我是否作还贷处理。

请示行长吧?牛书记是我们行长家的座上客,虽然行长以为这很私密,但B镇人几乎全知道。以我对行长的了解,势必行长大人会在牛书记的登门拜访后行妇人之仁。先斩后奏吧?那么和地方党委的关系就弄僵了,而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说实话,当时我的功名之心正痒,私下里还想登高望远。拙作“刍议如何做好基层主任”的论文刚刚在《江苏农村金融》杂志发表,写时容易做时难,遇到实际问题,那个“小我”还是跑出来作祟了,是宁为玉碎还是明哲保身,一时难以定夺。

我让阿峰注意保密,先放一下,等我慎重考虑后再说。

我和阿峰的家住在相距不远的两个小区。当晚,阿峰揣着一瓶自酿的葡萄酒,到我家找我喝酒,内人赶紧整了两个家常菜,又到外面买了块熟猪肝,让阿峰用手掰着蘸盐吃(他好这口),我们两人三杯下肚,他就直言不讳地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擅自扣下还贷款,我们以后的工作会很被动,但是若把这笔款放走,就会成为农行的罪人。我建议你收贷,无论什么后果,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这是中国人引以为荣的古风,我对此也是非常赞同且一直身体力行,最后我和阿峰议定:把该企业账上汇来的280万元资金全部用于还贷。

第二天下午,牛书记就把我叫到了党委办公室,大发雷霆,气得他一米六的个子,生生跳出了一米七的高难度动作,巴掌拍在老板桌上像放炮仗,逼迫我把扣收的贷款马上冲回,我当时异常冷静,用不太娴熟的太极功夫回应着:“食君禄,奉君命,我要是在您牛书记家的企业做事,您让我12点把门牌拆下,我保证会在11.50将它扛到您家。”最后,牛书记以一句恶狠狠的“走着瞧!”结束了对我的训斥。

牛书记少年得志,成名较早,三十岁时已是乡镇党委一把手书记,现在是副市长候选人,专横跋扈已成习惯,在镇里一手遮天。很快,他就在三干会上下令,镇直镇办的任何单位、厂矿、企业,不准把钱再存到农行去,建筑站大楼租赁协议到期后不准再与农行续租(我们当时租用建筑站的房子办公),并通知我们行长,限期把我调走,否则卖给农行建造新办公楼的地皮不准开工。同时他的那位厂长表弟,也鼓动部分参与厂里集资至今尚未讨回、但又不明就里的职工,到我们办事处闹事,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亲爱的行长,为了顾全大局,很快就把我和阿峰调到了C镇,好在他还没有妄为到推翻我们的账务处理。我们人走了,组织关系却被地方党委“久久挽留”,后来还是已经升任常务副市长老领导说话,党票才得以保全。

依稀记得《隋唐演义》里有段词:“世事不可极,极则天忌之,试看花开浪漫,便是送春时。”当年的牛书记后来因为手伸得太长、屁股不干不净,现在正在洪泽湖劳改农场服刑,刑期十三年,即使他很乖巧,再回家也需七年后。

(三)

C镇,离家很远,我和阿峰平时都吃住在单位。春节到了,为了让其他员工回家欢聚,我们两人决定留下值夜班。除夕下午,他骑着摩托车带我各自回家急匆匆地吃了顿团圆饭,又匆匆带我赶往单位。冬季的天黑得比较早,农村这样隆重的传统节日里,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已经很少了,因为路熟,阿峰的车子骑的飞快,忽然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我猛然感觉自己从摩托车后座飞了起来,当时脑子里闪过两个字: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阿峰带着哭腔在喊我。有了意识,再活动一下身骨,我竟然能爬起来,虽然头重脚轻眼冒金光,窃喜已无大碍。原来就在我们回家吃饭这段时间里,不知什么人是因为车子坏了还是其他原故,将一车泥土卸在路上。阿峰和摩托车撞翻在那堆软土上,毫发无损。

阿峰车技不错,平时坐他摩托车我从不戴头盔,冥冥之中如有神佑。那天天冷,我破例地带上了头盔,还穿上了棉大衣,所以“高空翻”摔了五六米远竟能安然无恙。回过神后更加庆幸的是,在距离我刚才脑袋着地的10公分处,有块巨大的石头;再之,如果我们翻车摔倒的时候,前后有车辆过往,后果也是不堪设想。阿峰说,他无眼,但是老天有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峰扶起车子,两人在路边坐了一会,平静下心情,继续赶路。

爆竹声声、万家灯火的除夕夜,我惊魂未定地躺在冰冷的库房值班室床上看电视,阿峰见我时不时地瞟着电话机,边用“热得快”烧开水边不屑地说:“安心看晚会吧,我们是为农行值班,又不是为行长值班,你看你那点出息,虚得是不是有点太伪?”我们都是性情中人,私底下,他调侃我时从不会顾忌我是个头儿,常常是一针见血一步到位;我揶揄他时,也是刻得非常薄,让他只有赔笑之功、无还嘴之力。

(四)

后来,我调到行机关工作,因为只顾高调做事,忘了低调做人,在机关处处是“机关”的新环境里,不知不觉得罪了一些衙内,招致后来竞选失败。阿峰受我牵连,随即也被人事科以“轮岗锻炼”为名,发配到边远的“黄州”去做了记账员。陪他去报到那天,正赶中午,我们就在街边豆脑摊上要了两碗大豆脑,一盘红辣椒、一摞热潮牌,开了两瓶沂蒙山银麦,边吃边喝,我恭喜他山高皇帝远重获自由,他祝贺我无官一身轻得以潇洒。

2002年,在减员增效的忽悠声中,领导辅之以“双向选择、以岗定员”等小谋术,搞得全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加上人事部门明里暗里的“关心”,阿峰被迫提前内退,当时37周岁。因为知己知彼,我为阿峰送行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我知道他情感上舍不得这份工作、生活上也需要这份工作(他的爱人从一家企业早已下岗),但他说出的话却异常平静:“早晚都有这天,好在我离开农行时,问心无愧!”

(五)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阿峰被内退后,爱人在家煮饭时,因为高压锅没扣好,发生汽爆,他的爱人被气压顶飞的锅盖击中了一只眼睛,面部、颈部、手上皮肤不同程度烫伤。他刚买过房子不久,身边几乎没有任何积蓄。住院治疗加上每月定期往返青岛为爱人更换和配制眼药,是一笔很大的费用,最后爱人的伤眼反复感染,保全无望,只好摘除眼球,植了个塑料义眼。一副墨镜,或许能遮住眼疾,但能遮住阿峰的遗憾和爱人的苦痛吗?

为了解决生计问题,我投资,让阿峰在曾经工作过的乡镇,租用银行网点撤并后留下的门面,开了家鞋店,由于他经营有方,物美价廉,销售的运动鞋特别受学生欢迎,生意很快打开市场,正当他准备扩大规模时,行办却通知他赶紧搬走,房子被卖掉了。阿峰只好仓促甩货,辛辛苦苦赚来的几千元钱又眼睁睁地赔了进去。这个网点是近年新建的,建造加上装潢,一共花销120多万,当时我正在财务科长的位子上,对全行的固定资产情况一清二楚,行领导慷慨地以7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电信局的一个干部。关门的时候阿峰心情极坏,我说没关系,亏损的钱算我的,就当玩牌输了,阿峰气愤地说:“我不是纠结亏损的那点钱,只是这样地段的新楼房以这样的价格被卖掉,实在让人心疼,这些个败家子,良心都被摘下喂狗了?!”

鞋店开不成,日子还要继续,我又通过朋友的关系,介绍他到徐州一家快餐连锁店管理财务,快餐店靠近矿业大学,位置很好,客源也不错,可就是不赚钱。内行的人都知道,餐店经营的好坏,取决于三个人:厨师长、采买、和财务。原来买菜的人是老板的妻侄,有恃无恐,和厨师长勾结起来,胡乱报账,肆意花销,阿峰心知肚明,一边在出账时认真审核一边给远在外地的老板反映,但是因为是妻侄,老板惧内,也不敢换人,阿峰无奈,一年后辞职走人,图个眼不见为净。

从徐州回来,他在县城汽车站旁边,自己租个门市卖机动三轮车,自己进货,自己卖货,自己搞售后,每次我去他那儿,没见他身上啥时候干净过,眼睛里时不时还有血丝,我给他的两件衣服,早已被他穿得分不清黑白。在一次送货上门的路上,因为疲惫不堪,打盹失手,三轮车翻进了路边的水坝,好在坝里水深,浮力保全了他,花了点钱,找当地的民工把变型的车子又拉了回来。经营机动车,售后是关键,他一个人实在来不了,雇人又开不起工资,只好关门。

阿峰脑子活,能吃苦,在市场研判的基础上,决然卖掉了主城区的房子,在城郊结合部,买了块地皮,我们几个朋友担保,又为他从银行搞了些贷款,他着手筹建两户局部三层的民宅,打算自己住一套,卖一套,这样可以赚个十来万,谁知,房子盖到快封顶时,几家执法部门联合检查,因其手续不完备,被定性为违章建筑,要强行拆除,阿峰又是求人说情又是请客送礼,终于乘着夜间把房子浇筑完毕,造成了既成事实。两证不全,一般人不敢买,房子卖不出,贷款又快要到期,那段时间阿峰急得团团转,满嘴起燎泡,我为他写好、印好厚厚一沓售房广告,晚上阿峰便骑着破自行车,爱人坐在后面提个浆糊桶,大街小巷地四处找电线杆。终于,一个电力部门退休的老干部急需用房,以成本价买下,阿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盖起的房子,最终只赚了个吆喝。

和其他行相比,农行内退人员工资确实太低。如今物价飞涨,部分人员的生活已经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内退人员中就有人挑头集资,准备组织起来到市行、省行上访。我得知消息后,就问他参加吗?他说:不参加,农行历史包袱重,现在经营也很艰难,比比曾经辉煌一时的粮食供销、食品等行业的下岗职工,毕竟每月还有这点盼头,我们不能光依赖农行,自己也要想办法力所能及地去干点什么,无论什么事,自己选择的,自己就要接受,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六)

上帝是公平的,造人时,福、禄、寿、禧、財这些惹人眼红的小玩意,都是分配好的,那只覆盖天地的无形之手,会在人间巧妙地平衡。对此,我深信不疑!

否极泰来,去年阿峰的住宅正巧赶上拆迁,有关单位根据新规定,赔了他三套80平米的安居房,他自己住一套,卖了两套,阿峰用卖房子的钱,在城南物流中心盘了一家店面卖门。开业 的时候,我去贺喜,按说他会让我给他起个店名,谁知,他的招牌早已挂好,叫做“宏峰门业”,呵呵,他把自己和爱人的名字都嵌在其中。我笑道:“你们两人年轻时就夫唱妇随形影不离,人到中年还越发浪漫了,看着这个店名让我想到了水中的并蒂莲。”阿峰说:“都黑土白云了,太雅,受不了,也就一棵藤上的两个瓜,她不嫌弃我,我不嫌弃她。”

现在,我时常看见阿峰开着五菱之光,副驾上坐着戴着墨镜的爱人,穿梭在大街上,前天,他找我给他重新设计名片,特地嘱咐我在阿峰名字的后面,要加个老板的头衔,看着他诡谲的样子,我纳闷起来:“你不是一贯保持低调的吗?有点臭钱膨胀咧!”他呵呵一笑:“哪里啊!因为我的模样确实有点太寒碜,和客人谈价时,他们都让我去找老板来,烦人!”

房地产持续升温,住房的刚性需求也很大,天时地利人和,使阿峰的门业生意越做越好,年收入已超过二十万元。朋友小酌时,有人就为阿峰抱屈,说他要是不走弯路,早干几年,那就发大了。阿峰正色道:“人生就是一场苦役,有些磨难是你必须去经历、必须去承受的,财富包含的内容很多,而金钱仅仅是其中之一,我从不后悔自己走过的沟沟坎坎。”

是啊,生命其实没什么意义,所谓意义,都是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电影《阿凡达》轰动全球,里面有句经典的台词:“我们的生命都是借来的,迟早会还回去。”不管你万贯家财,不管你一贫如洗,不管你权倾朝野,不管你位卑如蚁……世间无人破例。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没有人会活得一无是处,也没有人会活得了无遗憾。对良心无愧、对境遇无怨、对过往无悔。足矣!

图片来自网络

作 者 简 介

刘马陵,祖籍江苏淮阴,现供职于新沂市农行,心似雉鸡,性似野鹤,形似奔马、嗜茶,喜翻闲书,出版有散文诗集《逆旅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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