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吴清会：二怪上坟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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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11期︱

审稿|王军红编审|马晓毅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 二怪上坟」

文|吴清会

秦腔里有一出戏叫《墙头记》，故事说的是俩兄弟如何对待年迈老父亲的事情。我们村里的人喜欢跟家里有俩儿子的张旺年老汉开玩笑，把他的大儿子俊孝叫大怪，把二儿子俊英叫二怪。

二怪坐在西安开往汤峪的公交车上，临走时，媳妇的叮咛又在耳边响起来。趁着清明上坟，你跟大哥一商量，把老屋给咱腾出来，咱俩就回家住去，也过过归隐田园的日子。

30年前，二怪考上中专，在村里就算是一件大喜事，村里奖励了他500块钱。演了一场电影，表示祝贺。几年后，毕业留在西安，成了昆仑厂的技术人员。结婚，生子，家安在了省城西安。

20年前，父亲有病，大怪用架子车把父亲拉到西安交给二怪，二怪啥话不说，送父亲住院，给父亲看病。父亲的病发现得太晚，手术做了，父亲还是没有搭救下。二怪的积蓄也花掉得差不多了。二怪两口子抱头痛哭了一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母亲跟大怪一起生活。

15年前，一天，二怪接到大怪打来的电话，不说啥事，只叫二怪快回家，着急忙慌的样子，吓得二怪赶紧请了假赶回来。二怪脚踏进门一看，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取暖的煤球炉子歪斜在屋子中央，正对着门道的地面湿了一大片，炉子上座的铝壶也滚落在一边，铝壶嘴磕得折了回去......分明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战争。有人踢翻了炉子，摔落了铝壶，铝壶里的水泼撒了一地。

大怪说了，媳妇和老母亲吵架，他说不下媳妇，劝不住老妈，自己就像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兄弟，咱还是把家分了吧，再不分家的话，咱妈气不死，我就得离婚，我都快被气死咧。二怪觉得父亲去世了，母亲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让母亲晚年生活讨气、挖桑、不安宁。那就分家吧。

当天就叫来了舅舅，舅舅说，树大分叉，娃大分家。也不是啥丢人事。家里的三间房按说分成三份，大怪、二怪、你妈每人各一间。你妈跟谁，你妈的哪一间房子就归谁。二怪给你妈养老送终，二怪就拿两间房，大怪你拿一间房。舅舅话说完，就问看谁有啥意见没有？母亲看了看大怪，又看了看二怪说，二怪一家子都住在西安，平常也不回家来，大怪一家三口，过个一年半载再添个老二，一间房根本就住不下，二怪，我娃你放仁义些，把我的那间房给你哥住去，你看你哥俩人，一年到头种地也弄不了几个钱，一时半会也盖不起房。二怪心里觉得母亲好可怜，人家大哥分明嫌弃你，不想养活你，你倒好处处为大哥着想。二怪心情复杂地看了大怪一眼，大怪倒好，挑起的二郎腿悠然地抖动着，头扬到一边去，认真地欣赏着墙上那副连年有余的年画。

舅舅看自己的提议，首先遭到自己姐姐的反对心里就不是滋味，如果照姐姐说的分的话，就对不起二怪娃的善良，更怕以后村里人知道这家是他分的，笑话他办事不公，偏刃斧头砍。借故出去上厕所，走出大门再也没有回来。家就这样分了，二怪侍奉老母亲，生老病死与大怪无关，大怪分得两间房子。

二怪回村得更勤了，母亲明显比以前高兴了，自己的一把庄稼早早就收拾停当。成天在大怪家的地里、屋里忙前忙后。村里的老人们都夸二怪娃忠厚、娃乖，一等子耍大的朋友都替他打抱不平，告诉他，你给你妈拿的好吃的，你妈舍不得吃都给大怪的孩子们吃了，你妈成天给大怪家干活，有事了就找你。二怪轻轻一笑，只要我妈高兴就好。

10年前，二怪的娃小升初，二怪回家过年来了，媳妇带娃回了娘家。年夜饭刚吃完，母亲就开始数落二怪，嫌二怪今年回家的次数少了，有一回她病了，幸亏大怪两口子帮忙照顾。二怪赶紧就当面感谢大怪两口子。并解释说娃要小升初的事，母亲仍是满脸的不高兴。说道大怪儿子天赐长大了该订媳妇的时候，老母亲高兴的脸上盛开了菊花。母亲突然就说话了，娃要订媳妇，就得先给娃盖房，俊英你给娃拿两万块钱吧。二怪支吾着，半天没有表态......当下，母亲就又开始数落起来，当年你上学，花了家里多少钱，那都是你哥挣的工分钱啊，现在你哥老了，干不动了，让你给家里拿点钱就这么难......大哥大嫂一直不说话，还是天赐说话了，大过年的，奶你少说两句，我二爸肯定要跟我二妈商量呢，老母亲总算停下来了，大家都不再说话，电视里的春节晚会正在热闹地载歌载舞，笑语连天，二怪心里很难受，然而这是自己的母亲啊，再难受也得忍着。

5年前，母亲病逝了，大怪给二怪说，咱农村的风俗你也不懂，是这，你只管拿钱，我给咱张罗。咱妈好热闹，咱乐人就叫八挎五，洋鼓洋号咱也叫上。二怪一切都听大怪的，酒席、菜品都是村上最高规格。老母亲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

现在二怪已经退休，儿子已经结婚。两口子买的新房让儿子住着。开始是住在一起的，儿媳妇有事莫事地对儿子耍脾气。二怪两口子知道了，儿媳妇是嫌两代人住在一起不方便，不自在。二怪主动提出搬出来另住，小两口也莫太挽留，二怪住回厂里的老旧房里，每月还要缴纳一些房租。

现在的农村人，家家户户都是一砖到顶的二层楼房，各式造型，各色墙面砖，富丽堂皇、很是洋气。进村一路跟乡党们打招呼，二怪回到自己的老屋前。看到自己的老屋低矮破败的样子，是那样的显眼、另类。院子里一个女人正在洗衣裳，看见二怪直接往院子里走，就问，你找谁？你是谁？女人原来是南山里的人，近些年，村里的人们都到城里打工去了，没有几个人愿意留在农村种庄稼，村里的许多土地都荒芜了，南山里的人就来到村上，租种村上的地，住在村里的出租地的人家里，一般住房不给租金，就当看家护院。女人告诉二怪，她种的大怪的地，住的大怪的房。二怪看见自己那间房子里，简陋的灶台、简陋的行李、各种农具零乱地放在墙角里、门后边......

正在这时候，二怪的手机响了，是天赐打来的，天赐告诉二怪，他爸大怪在西安打工回不来，他自己在县上陪娃上学回不来，清明上坟二爸你就代劳了，二爸辛苦！还没等二怪说上一句话，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二怪来到坟地，去年一冬没有一场像样的雪，开春至今没有一场像样的雨，干枯的衰草胡乱地歪斜在坟头，衰败着凄凉。缺少雨水的滋润，小草并没有长起来，二怪想到年少时营养缺乏的自己，比同龄的孩子至今还矮那么一截。村里的大喇叭正在宣传森林防火，文明祭奠。二怪默默地把那荒草一枝一枝用铁锨砸断，拢到一边，辟出一片空地来，在空地上挖出一个坑，慢慢地一张一张打开烧纸，点着，火苗在坑里跳跃。

二怪木然地坐在坟前的地上，看着风追着点点、红红的纸屑在坑里打转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在坟头上方忽忽悠悠地飘荡。天瓦蓝瓦蓝的晴，不远处有棵老柿子树，老柿子树上站着一只黑老鸹，黑老鸹凄凉地叫着。

四周死一般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