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然诗趣伴人生 ——序吴玉平先生《行呤水浒》诗集

盎然诗趣伴人生

——序吴玉平先生《行呤水浒》诗集

张虹

2016年秋天，中国水浒学会在江苏省盐城市举办全国性的水浒学术硏讨会，会务组收到了吴玉平先生赠送给与会代表的专著《俠义悲歌》。当时，吴玉平先生已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也是一位曾经的德高望重的高级检察官。他在退休后，凭着对《水浒传》的钟爱，开始在水浒硏究领域潜心钻硏、执着探究、大胆尝试。他的努力收获颇丰，早在2014年，他就在河南电视台 “武术世界”频道开讲《水浒传中的酒文化》，之后，又由吉林文史出版社推出《俠义悲歌》这本书。凭心而论，这部作品尽管尚无缜密的思维体系，也缺乏一定的理论支撑，但作者以新视角解读《水浒传》小说，从“酒文化”、“武侠小说”、“悲剧小说”、“江湖文化”等多方面视角出发，在博览前人水浒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这本书内容丰富、叙说生动、风格质朴，彰显出一种平和淡定而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表现出一股不甘平庸、勇于探索的创新精神。对于水浒爱好者和研究者来说，都不失为一部值得一读的好作品。

2018年秋天，学会在武汉召开全国性的水浒学术硏讨会，吴玉平先生又千里迢迢带着他的新书《水浒拾遗》参会，并在大会上专题发言，交流了他的学术观点和研究心得。作为一位业余的水浒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能从单纯的喜好到深入的发掘，从感性的认识到理性的思考，从整体的把握到细节的琢磨，从发现问题、不断质疑到深入的探索，这种变化与提升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吴玉平先生还在书中总结了自己的研读方法和研究思路，给我们带来了诸多的启发和帮助。

今年春天，我们都经历了新冠疫情的考验，各方面的工作都面临着重新启动和继续发展的挑战，形势较为严峻。此时，我意外地收到了吴玉平先生的新作《行呤水浒》的初稿，这是吴玉平先生围绕《水浒传》小说研究撰写的第三部书。拿着沉甸甸的书稿，我深深地为其钻研精神所感动。对于诗，我是外行，但是读了这部集子，我却颇有感触，倒觉得有许多话想说。

《行呤水浒》是一部很特别的诗集。从内容到表达方式，都让人产生阅读兴趣，产生新奇感。从字里行间，我们看到了作者朴实无华的童心，真诚深挚的爱心，历久不衰的恒心和积极进取的初心。全书五个单元，妥贴否，尚可商榷。然而一个“真”字贯穿首尾，透露出一份无拘无束的快乐，带给我们亲切自然的阅读愉悦。

《毛诗大序》中说道：“诗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则歌咏之，歌咏之不足，则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白居易诗论中也曾强调：“歌诗合于事而发”。《行呤水浒》正是作者人生经历的真实凸显，也是作者真挚情感的自然流淌。吴玉平先生在漫长的人生征途上，积累了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感悟，同时又在爱诗、学诗、写诗、论诗的过程中，不断提升自己的诗歌创作能力。作者的创作之路，正是以自己的快乐人生为基点，以真情实感为动力，演绎了自己真实的人生。

特别有意思的是，集子中不少篇章，还具有一定的学术硏究意味和朴实真挚的艺术见地。看起来似乎是“随心所欲”，实则是“匠心独具”，别有一番情趣，也体现了作者“抱卷甘从千日醉，撰文耻与万人同”的一贯风格。例如对“元轻白俗”、“郊寒岛瘦”褒贬之义的比对辨析，对《贾生论》的考据等，皆有新意。

也许是对《水浒传》的关注和偏爱，我特别喜欢诗集中“行呤水浒”这一部分。其可贵之处在于诗与论的有机融合。“人贵直而文贵曲”，“情欲信，词欲巧”。作者承继了古代小说论赞的传统，吸取了说书艺人褒贬评说的艺术技巧，在形式和内容上都颇有突破，形成了一种宽松质朴而又严谨致密的表现形式。作者巧妙地把叙事、评论、赏析、探究，甚至考据，都统统和诗人内心情感的抒发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亦诗亦文，起伏跌宕，更增添了文筆的灵动和诗歌的厚重感。对读者而言，自然也激发了阅读兴趣。我不禁想起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欧阳修和集大成者苏轼提出的文学革新主张：从文体角度看，凡可以入文者皆可以入诗；凡可以为诗者皆可以为文。尤其是歐、苏大胆改造骈文，既摒弃了令人生厌的形式主义文风，又吸取了骈文音律优美和对仗工稳等艺术特点，融入真实的人、事、情，创作出令世人刮目相看并传诵至今的美文。

吴玉平先生平日喜读书，善读书，乐于吸取前人的创作观点和方法，并坚持大胆尝试，自得其乐。作者对李贽的《狱中诗》进行辨析，从七首遗诗中考证李贽先生的死因，力排“想死”说，颇有新意。对于李若水烈士《捕盗偶成》诗的解读，深入考据，以诗论诗，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真相。

在《俠义悲歌》一书中，作者用四个章节、三万余字来解读宋江，为宋江撰写了七首诗歌，把宋江定义为“水浒第一大侠”。这些诗歌与学术研究相结合，在考据的基础上再以韵语添油加醋，使文章的妙趣得以大幅度地提升。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是水浒故事的重要情节，吴玉平先生在对小说文本进行考据、解读之后，对于宋江的“飘蓬江海漫嗟吁”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于是有了一首七律：

落魄英雄上酒楼，胸怀壮志意难酬。

呼醪激起千年恨，把盏倾出万载愁。

美酒一樽吟抱负，狼毫一杆写春秋。

兴发挥笔涂白壁，两首诗词动江州。

这首诗韵律合格，对仗工稳，与小说的故事情节有机融合，形象地描述了宋江落魄、不得志的处境和诗酒情怀:“呼醪激起千年恨，把盏倾出万载愁。美酒一樽吟抱负，狼毫一杆写春秋。”于是有了“两首诗词动江州”的故事高潮，也让我们对于小说主人公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诗集各篇“有感而发”、“缘事而作”、一事一议、有理有据，加上内心情感的抒发，饶有风趣，可读性较强。尤其是第一部分。不仅涉及到《水浒传》的主题、人物、事件等，也常常选取《水浒传》小说中小小的物件、不经意的动作和民间习俗掌故来抒发自己的情怀。例如“头脑酒”、“酒海”、“熝”和“爊”的比对与辨析、拆白道字与顶针续麻等等，诗文互衬，相得益彰。

作者为了查明“熝”和“爊”的字音与字义，翻阅了二十多种版本的《水浒传》小说，又查阅了《康熙字典》《汉语大词典》等多种工具书，其考据功夫，可见一斑。后面的诗歌“欲借新诗呈亮眼，明师至论盼真情”，亦表达了作者最求真知灼见的执着心情。

在“头脑酒”一篇中，作者为了研究、考证“头脑酒”，亲自到开封鼓楼的夜市去品尝“头脑酒”，又联想李白在《侠客行》里面说的“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再联想湖北大学食堂的“蛋酒”，葫芦岛酒店的“酒酿小汤圆”，实现了时间和空间的跨越，让读者随着作者的文笔穿越其中，浮想联翩。后面以三首诗歌收尾：“初品尝头脑，一杯百感生。仿佛来郓地，就像是雷横。”读来妙趣横生。

北京大学的林庚教授曾经说过：“诗的本质就是发现，诗人要永远象婴儿一样，睁大好奇的眼睛去看周围的世界，去发现世界的新的美”。关于《水浒传》的研究已经几百年了，研究的课题仍在不断更新，探究的视角愈加广阔，研究方法也日益丰富，吴玉平先生这种随笔式的诗文联袂，也挺有趣味，是一种快意的尝试。喜爱创作的人常常希望能用诗人的眼、论者的脑、智者的心，构成特殊的视角和表达方式，既平实又具深意，既风趣又能启发思想，吴玉平先生正是在努力学习并实践这种创作观。

除了诗与论的融合，诗的写心抒怀与客观记事的充分结合，也是《行呤水浒》的显著特点。集子中的“快乐书屋”、“平仄人生”、“天地正义”等，都充分突出了这一点。

人生旅途是坎坷的，不可能一帆风顺，而且人是在群体中工作和生活的，不可能与世隔绝，必将和很多的人与事交集，难能可贵的是要具有积极的人生追求和自然平和的心境，要有力量來提高自己的生命质量。作者对快乐书屋的钟爱，对古人”三求”的解读。从追求真、善、美，继而变求识、求味、求悟为求索、求实、求是，正体现了作者不懈的追求。生活即诗，人生即诗，用诗眼看人生，以人生添诗趣，人就会在坎坷和风浪中快乐前行。正如龚自珍所说：直把阅历写成吟。如果说，“快乐书屋”集中表述了作者的诸多感悟，那么“平仄人生”、“天地正义”则正是作者以自己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琐事为素材，真切地揭示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个人的成长与追求，包括平凡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每一篇仿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记事，抒发的也几乎是人人都有的感受，但读起来又不是枯燥的平铺直叙，国家大事、政策法规、改革开放、生活变迁、朋友相聚、儿女成长……事无巨细，全都鲜活地感染着读者。毋庸置疑，真实的人生积淀和浓浓的生活情趣是这些诗篇产生的活水源头。

《洞房》诗是作者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诗：

营部招待所，小屋六平方。

草席铺土炕，报纸罩泥墙。

一套军绿被，两只喜鸳鸯。

相思八载整，今日始成双。

这首诗生动地描写了洞房的简陋和新婚人的快乐，用对比白描的笔法告诉我们，幸福来之不易，唤醒了我们对于激情岁月的回忆。

另外，诗的创作模式与审美魅力的融合，是作者着意揣摩的重点，也是这本集子中值得读者关注的地方。作者对诗歌创作的认识，是不断深化的。在平日的创作中也时时体现了作者乐于学习、执着追求的劲头。当下，具有一定文化素质的老人常常乐于撰写回忆录和即兴的诗词，或集结出版、或网上美篇，自得其乐，亦颇有些时髦。吴玉平的诗歌创作开始也是随心所欲，任性而发，求一个畅快。但他和一般人不同之处在于坚持学习，不懈追求。作为一位业余的诗歌爱好者，勤读、多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吴玉平先生在这个过程中却始终不满足，通过细品味、多思考、勤修改、敢质疑，他更深地感受到诗歌独特的艺术魅力。在平时大量写作的基础上，他开始读诗歌理论，了解并学习格律诗，关注诗歌的审美功能。他素来仰幕唐诗，却一直以为格律诗很深奥，离自己很遥远；他乐于闯关，愿意去实践，终于发现格律诗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真切体会到格律诗在用字、用韵、对、粘、对仗等方面，都凝聚了古代诗人的审美追求，积累了极为宝贵的艺术经验，至今仍有学习借鉴的价值。尤其是学习袁枚的《随园诗话》，倍受启发。他认识到，既然想写格律诗，就应该以格律诗的规范来提升自己。正因为有了这种动力，于是有了诗集中“学诗随园”这一部分。有了对过去八年以来的诗歌逐篇修改，有了一系列的“学诗体会”，有了“梦笔生花花正红”、“文驰虎豹”、“波涛走沙滩”等生动、新鲜的诗句。

作者一方面以袁枚为师，学习格律诗的创作；另一方面从诗歌美学的角度，学习诗歌的鉴赏与评价。同时，边学习边思考，边创作边质疑。在诗歌创作上，吴玉平先生由短小的打油诗、长篇的散体诗，到严谨的格律诗；又由绝句到五七律，再到排律；细细揣摩平仄、咬文嚼字、对仗用典，的确下了一番功夫。他一路攀登，有了更多的感悟、更多的的收获，也有了更多的成果。

吴玉平先生从不讳言自己的“短板”，更不因为自己的不足而畏缩不前。在这部诗歌集中，作者保留了一部分“不合格”作品，用这些作品对照修改后的诗歌，让我们了解到，什么是“失败为成功之母”，什么是“文章不厌改千番”，也让我们了解了作者创作的情趣与良苦用心。专业的局限、经验的不足、年高体弱等不利因素，反而成为他只争朝夕的动力。他更不囿于自己的成果，坦然面对困难，不足就学，学了就用，边用边改，大胆尝试，不断提升。对于年过七旬的长者，对于一位勤奋多产的作者，我们理当给他一个大大的赞。

人生多诗趣，诗趣伴人生。诗歌创作为吴玉平的晚年生活增添了光彩，增添了快乐，也为读者带来了愉悦，我们期待他的更多的作品问世。

——辛丑年夏月于武汉

（作者为原中国水浒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