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兴到北白佛的阳光

吴兴作为平原上的一个大村子,是有自己的外环的。外环双向单车道,每条单车道都有自己的护道树,形成两条并列的杨树胡同,是附近平原上少有的景色。这个景色吸引着我常骑车来领略,来徜徉;逐渐形成了自己诸多骑行路径中重要的一条。

实际上,不仅吴兴,吴兴周围的村庄也都弥漫着一种离开了主干公路以后的静谧。骑车走一走,很舒服。

比如这个中午,从吴兴西南角的环村公路开始,向北再向西,穿过高铁大桥,越过南水北调河,就是去窑上村的路口。窑上村的路口干干净净,倾斜着向下去的路肩上有长城垛口似的凹凸。每一块凹凸上都可以坐定了休息,行成了两大溜自然的路边座位。不过这个中午,整个路口上都阒无人迹,道路和周围所有围墙都被刷白了的村庄一样,正沉浸在春天即将到来的安详之中。

许久,在高铁又一次风一样的呼啸之后,远远地传来脚踢石子的轻微声响。那是一个个子已经开始迅速长高的孩子。他一边走一边低着头踢着,踢得很认真又很心不在焉。

在他从吴兴到窑上这一段踽踽独行的短暂路程之中,好像正在从一个顽皮的孩童向着一个初谙世事的少年过渡。他在沉默里突然懂得了很多以前懵懂不清的东西,他在寂静里突然明白了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自己和周围的一切的一切的关系。但是,这最初的恍然带来的兴奋与愈发的惶惑大致上不相伯仲的。他刚刚明白了什么,又完全不知道那什么究竟是什么。他在不无苦恼地用脚踢着石子的动作里,熟练地回望着童年,也怯生生地瞄着即将到来的春天。

阳光普照,没有树叶的树,没有庄稼的田野,还有铺展在大地上的泛着亮点的道路,都一起沐浴着,都一起享受着;享受这紫外线适中,温度适中,耀眼的程度也很适中的阳光,享受着生命不论分分秒秒都按照同一个节奏前行的韵致。

能微妙地体验到这样的韵致,已经不是任何地方都有的可能了。在吴兴周围的骑车漫游总是能让人收获这样不经意之间就已经盈满心怀的感受,让纵横在干净的村庄之间的无声无息的道路,充满了不断地前去奔驰与探索的欲望。

从吴兴到窑上,从窑上既可以北去树影婆娑道路逶迤的东西权城,也可以西去种植着大面积的蔬菜的秦家庄,还可以到找不到南白佛的北白佛。一路上的明媚与安详之下,平原上的村庄一个个从矮矮的姿态里变成高企到一两层楼高的街市,再从这样的街市迅速变成无边的田野。

老人慢慢地站在门口晒太阳,孩子趔趄着在树下玩耍,媳妇们聚群说笑,卖豆腐的人推着小车穿行在大街小巷。一个拎着一串香蕉的汉子晃荡着脚步,让身后边走边玩的娃娃不至于太落后。他和迎面的老婆婆打着招呼,说路边上谁谁正在卖水果呢。他所说的路边其实和村子中间隔着一片广袤的田野,没有十几分钟是走不到的。走着去走着回,领着孩子,晒着太阳,这是他使用时间最恰当的方式。

人在大地上的栖息,在农家院落里的生活,在与土地和阳光直接相关的传统里生生不已的美,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感动。好像正有一曲音乐在耳边回响,那节奏与和声,那旋律与主调,都让自身与环境变得不像是旧有的一切,而分明地进入到了一种艺术品精心构筑的奇妙的世界。创造这个艺术品的不是人类而是无所不在的大自然,是藏身自然之中的最高的神性。

这样的神性并不外在于你,只在你眼前,在你眼前正在逐渐融化到你的身心里去的一切。它不玄幻,不故作姿态,不冷漠,没有架子,它就平易地侧身在你与世界的关系之中。它所唯一选择的,就只是今天这样的阳光,今天这样风和日丽的吴兴乡间道路上缓缓地骑行。

人生的美,都只在一瞬。它们可以重复,却又未必能肯定重复。所有稍纵即逝的美的瞬间,都让人依依不舍、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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