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同：乡居的梦

并不只是上午下午连续两场雨把气温降到了宜人的程度的，是季节到了。雨，太阳雨不过是趁势而为的催化剂而已。总之到了八月中旬以后，从五月中旬以来的持续的高温酷暑也实在是该告一段落了。那种似乎永无止境的蒸蒸日上的高温，再延续下去真地就会让人绝望。苍天有眼的眼，终于是要睁开看看尘世间的忍耐的极限呢！

雾霾和暑气好像难分彼此的热雾终于在风中散去，在好看的乌云的驰竞下，天空上下有了一种久违的通透和畅快。人们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呼吸，脸上现出从酷暑的煎熬中终于走出来的长舒一口气的表情。凉爽的风吹遍人的全身，人们纷纷张开双臂，迎接着，沐浴着，闭上眼睛陶醉着。人活着，而又能如此意识到当下的好的时刻，实在并不多有矣！

至少有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人们会普遍沉浸在这样的喜悦之中；会时时说起，马上向着天空和周围张望，一再确认，满心欢喜地确认这种因为绝望而早就已经不再期望，而在不期然之中就已经降临的季节的美好。

在这样的日子里，表达自己的情绪情致的最好的方式依然是骑车远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不拘快慢，时而随着音乐长驱而下，忘我地风驰电掣；时而浅斟慢唱，走走停停，魂系天外。总之只要离开城市，回到田野，纵横到广袤的山前平原上，便就是舒展的自由自在。

在青纱帐中的穿行，像是穿行在平原上罕见的森林之中。尽管这森林只是季节性的，很快就将消失，就将重回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秋冬的辽阔。但是森林就是森林，密集的，甚至是密不透风的一人高的森林景观一旦脱离开潮热的纠缠，一旦有了了爽朗高远的天意，就会让人很愿意骑车纵横其中。因为高远的爽意之下，这些草本的庄稼森林之间的潮湿黏热的气氛消失了，一变而为仿佛是木本的森林的阴凉与舒适。

在八月中旬，在正定西北的山前平原上，在茂密的青纱帐之间的杨树行列下的小路上，前一天的雨水，或者是今天早晨的雨水所形成的水洼和泥泞，处处烙印下褐黄的痕迹。只有从总体上观望那些笔直的小公路，中间画着黄实线的村道，才会忽略掉这些泥泞的褐黄色偶尔的侵袭。

在巧女到厢同的小公路上，实际是在以厢同为中心的四个方向的小公路上，这样的被树行夹持着的雨后的清爽里，已经逐渐有了秋天的适宜。蒸腾的暑热终于不再在每次雨后如期回归，尽管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依旧风驰电掣，但是，但是行人、骑车的人已经可以不必皱着眉头抵御着阳光而悠然地停下来，停下来去看两边的大地上的玉米黄豆花生和辣椒了。所有这些在秋天即将完全成熟的农作物，现在都还在生长的路上，却已经有捷足先登者到了农民的电动三轮上，到了路口因为摊位而变得狭窄的地方。在那里，等着不停地一闪而过的人中的可能的买主。

一袋子一袋子的柿子椒堆满了三轮，和刚刚摘下来的苹果并列在一起；孩子趴在车座位上低着头玩手机。手机里传来的piupiu的游戏声响和马路上交错而过的车辆之声交叉在一起，卖辣椒的老婆子看见有熟人经过，一定要送给熟人一袋子辣椒。熟人一边坚持不要，一边却又用脚卡在地面上，坐在电动车上不走。老婆子拿着一袋子辣椒要过马路，让过了一辆又一辆，还挡住了另外一辆汽车，这才把辣椒放到了熟人电动车的脚踏板上。放下以后还继续拉着家常，惹得马路对面年轻的女人跺着脚喊了一声：妈！她才意识到挡住汽车已经好一会儿了。

她卖的是柿子椒，柿子椒有大有小，装在袋子里人们就不再挑拣了。而那种鲜红的尖尖的小辣椒和还绿着的小辣椒几乎是一起都被摘了下来，因为那辣椒地太靠路边了，那些红色的诱惑会让一些人抵挡不住的；不如先摘下来归了仓。实际上不必归仓，直接就送到农贸批发市场上去就好了，正定的或者石家庄的批发市场，都不远。

新农村建设所要求的村庄的形式美感的确为厢同这样的村庄带来了赏心悦目的变化，使一向在平原上没有形式感的乡村街巷突然变得有了不太真实的传统风韵，甚至域外小镇的味道。加上一道矮矮的花墙，修建些风格各异的门，墙壁刷白，让人居和周围的环境不再单纯是实用目的的凌乱，而有了人类长期定居状态里的审美追求。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开发商没有物业，没有门禁没有时时刻刻都被算了钱的管束，人就是大地上自然而然的栖居者。

设想在这样的地方租住一个院落，虽然谈不到什么理想居所，但是也完全不失为一个近在眼前的可以马上实现的乡居之梦。这里距离城市其实很近，既不是旅游点也不没有风景名胜，更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所以租住的费用也一定会很低。只要下了决心，谈好了，搬过来，立刻就可以享受到这里不分昼夜的安静，和四季分明的物产与作息栖止。

乡村在凋敝，并不直接意味着乡村中那些过去的好处就都一律消失掉了。对于在城市里住的时间太久的人来说，回到村中来，租到村中来，享受这些传统的好处，质高而价廉，何乐为不为。但是真正下了决心能付诸实施的，却是少之又少。有谁是单纯为了享受乡村传统的好处而移居乡间？不是外面的噪音不剧烈，不是外面的雾霾不严重，而仅仅是那些外在的所有原因都抵不过在城里生活的方便和自身的惰性。在城乡之间，人们游移的梦就在这样看见又错过的季节流转之中慢慢地过去了一次，又过去了一次。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契机才会促使人付诸实施，才会顾得上将这看得见季节的生活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