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及其他
火车站外的高架桥上的鲜艳的花朵,尤其是在秋冬季节里的红色的花朵,是广州之所以成为广州在最初到达的人们眼中最强烈的印象。然而它们往往只是一个象征,真正要融于那些花朵所代表的广州的生活方式、语言方式、存在方式里去,在短时间内甚至在一代人之内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以一种特定的语言为本地的天然屏障,将讲其他语言哪怕是普通话的人一律天然地排斥在外,这曾经是也几乎依旧是自成一格的方言系统的一大本能特征。不过随着对于外语对于普通话的广泛接受,这种情形也在包括粤语地区在内的很多方言区里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粤语歌曲已经在全国风行了几十年,听不懂却觉着好听是外地人对它的评价。真正置身到了粤语的环境里,在城市的基本交流中它也大多让位给了粤普双语甚至是粤普英三语的同时使用。
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过晚上从广州坐在拥挤的长途车上的最后一排,去海安的经历。那一路上因为晕车的呕吐和眩晕一直有橘子的味道和粤语歌曲的伴随,所以在很多很多年里我一听到粤语就如同一闻到橘子的味道一样,立刻就会有眩晕和呕吐的伴随感,赶紧就要避开。但是接触和因为接触而来的熟悉会逐渐改变很多近于本能的抵触,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眩晕的伴随感就没有了,及至此次来穗,在粤语环境里已然基本无感甚或还会有好听的奇妙感觉了。
当然,纯粹个人的感受不管怎样其实都丝毫无碍于一个地方的自然而然的存在和发展。广州人在以消磨炎热的时间为目的的漫长早茶中所瞥见的街头的大榕树下奔忙的外地小生意人的汗流浃背,是他们作为这里的主人翁很有主人翁感觉的时刻。他们普遍比中国任何大城市都更多那么一点点的平等和开放,但是那一点也不妨碍他们以自己的方言为标准所圈定的生活方式的圈子的存在。
在高高的白云山的白云松涛处,曾经看到两对北方来的夫妇围着一个广州的女子道谢,执意送上刚在山上高价买的瓶装水。原因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广州女人主动给他们介绍了登山的路径和下山的方向,还在进一步的闲聊中讲述了在广州的种种注意事项。
白云松涛位于山口,大榕树下吹过的风像是在西藏一般干爽,还有西藏所没有的甜蜜。在这宜人的风中,他们五个人之间的对话吸引着我听了好一会儿,我对于这时候这两对北方夫妇原来在陌生人面前还有所隐瞒的面子的完全不顾而惊讶,他们一点不都掩饰自己的弱势地位的问询,既坦诚也颇为不堪。原来以为全国的八零后之后的人们大抵是差距早已经没有上几代人那么大了,现在看来横亘在南北方之间的见识和习惯的鸿沟、意识和能力的鸿沟,尤其是在非大城市的居民中,还是在相当程度上存在着的。
北方人对于南方的神秘感,对于广州生活的懵懂好奇,似乎不只是因为距离遥远,地理阻隔而生活方式迥异所致这么简单;其实更主要的还是一种早开化地区的文明对传统农业文明的内在优势,是崭新的生活方式对一成不变的老旧习俗的优势。当然,也更区别于个体受教育程度与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的不同。
广州是中国极少数具有现代城市文明色彩的城市中最重要的成员,这种文明其实都是细节,是人对人的最基本的善意和尊重。广州地铁的安检非常简易,没有安检机,只是一男一女两个安检员,一人手持一个爆炸物检测仪,在有行李的人的行李包上晃动一下,一挥即可,马上放行。水在广州是必须之物,所以可以带水,不必喝一口验证一下是不是汽油。而地铁的设计也非常简单明了,下去以后就是两边两个相反方向的站台,没有那么多拐弯和没完没了的上上下下。
很多旅馆,包括三星级以上的饭店和公寓式的旅店之外的普通旅馆,退房的时候也不用等着查房,交了房卡直接走人即可。
在电子地图不能奏效的情况下去问路和问事,尽管常有语言障碍,但是本地人普遍也都会尽心尽意地予以帮助,甚至会有教义高悬一般地一定要帮到你满意为止;使早已经有了强大的免疫力的你,现实受宠若惊继而又心生感动。
现代文明的光芒照亮了广州和深圳一些地方、一些人,这一点点光芒也许还旁及了上海一点点,在其余的地方便都十分渺然了。在硬件之上,软件的花朵十分娇嫩,不仅弱不禁风,还承担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稍纵即逝,培育艰难。什么时候,软件意义上的文明与硬件的建设一起生长起来了,人们普遍的生活感受才会真正地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