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丽:【忆·我的父亲】
忆·我的父亲
◎王凤丽
【作者简介】:王凤丽,汉族,河南省周口市人,现居住商丘,是一位全职妈妈,自幼爱好文学。
一直以来,都想写点什么来怀念我的父亲。每次坐下来,总感觉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无从起笔。
某日外出等公车时,遇到一对父女在等同一班车。上车后,我故意往他们的位置靠近了些,希望能够重温一下很多年前父亲坐车送我出远门时的情景。
印象中很深的一次,父亲把我送到县城转车,当时还小不太识离别。转车坐好后,大大咧咧的给父亲说着:“爹,你回吧,你快回去吧,都已经坐上车了,别担心了啊,等我到了给你们打电话。”父亲说:“不着急,回去也没有啥事,等你发车走了我在回。”父亲就这样等候,直到车子启动,转向,开走。
后来在电话里,母亲说:“父亲这次送你回来,特别难过,在路上都没有忍住,眼泪总是往外流,每次送你出门,哪回也没有像这次这么难过。”这是父亲回来后给母亲说的,还特意交待一句,别啥话都给孩子学。我想父亲一定是觉得我长大了,以后将越走越远了,心里不舍却又不能说出来,才被泪水给模糊了双眼吧。
父亲的脾气一向大大咧咧,小拘小节,还有点爱管闲事。小时候听常听母亲说父亲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个人家活懒,外活勤人家说你是好人。”但父亲每次都是一边听一边扔,依然做着他的好人。不过也只能算是一个无名好人,鸡皮蒜毛的好事做了一箩筐,“轰轰烈烈”的呢倒也没有。在八九十年代的农村,肚子才能刚刚填饱。能给别人帮的也就是一些能力所及的小事了吧。
在家里我是老小,父亲很偏爱我,平常日子里要是有点啥好吃的,总是给我多一点,都上小学了,有时候出门还都是把我抱着,我小时候有一个“响当当”的绰号:焦馍(一种很脆的芝麻饼)。那时家里种了十多亩地,全靠人力,农活很重。我也懂事的帮着干点活,每次都是干一会儿,父亲就开始半凶半哄起来:“你干的那活给帮倒忙一样,跑一边玩去吧。”其实我小时候干的不算赖。
父亲开始有白头发了,我也慢慢长大了,转眼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和先生是自由恋爱,相隔的有点远,遭到了母亲的极力反对,那段日子我郁郁寡欢,独自流泪,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开始给我母亲讲很多道理,我不知道父亲到底说了多少劝慰开导的话,最终母亲默认了,我又开始笑了,父亲也跟着笑了。
后来,我和先生要结婚了,出嫁的日子刚好是父亲的生日,那天,母亲哭了,父亲什么也没有说,而我又沉浸在幸福的喜悦里只顾上傻乐了。后来又是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出嫁那天,父亲喝醉了,一个劲的喊你,一个劲的说着舍不得。”我在电话这头听着,顿时觉得喉咙像卡了根鱼刺一样难受。
转眼到了零八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因为远嫁他乡,母亲来照顾我做月子,父亲在我孩子满月后,来看望我和孩子。住了二天,发现他咳嗽的特别厉害,还伴随着胸口疼,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村里诊所拿了药吃,好像也没有啥效果。当时也只是提醒他注意,在不见好的话就到城里去看看,也并没有往心里多想。
几天后,先生从外地回来,说父亲生病住院了,咱回去看看。心里咯噔了一下,啥病?住院了?是不是很严重?先生说父亲胸口有点毛病,医生说有点厉害,所以让住院了。收拾好衣物,抱着孩子,大包小包的准备回去。是在回家的车上,先生告诉我说:父亲是肺癌,已经晚期了。那一刻我明白他说的是真的,先生是在南方工作,离家很远,来回很不方便,突然回来一定是有啥大事吧。但这一切来的还是太过于突然了,有几秒钟大脑空白一片,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眼泪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被一种无形的痛苦紧紧攥住。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父亲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和绝症扯上关系?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不是真的!
再也没有了以前回家的那种愉快,汽车载着我和沉重不堪的心情飞驰在路上,心里除了悲伤还很害怕,六七个小时的车程如坐针毡,归心似箭,恨不得车能跑的再快点再快点,医院快到了,从知道父亲病癌晚期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在也没有平静过,终于就要见到他了。下了车整个人还难受得没着没落,两条腿也变得轻飘飘的,像似走在棉花上。医院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哥出来接的我们,看到哥哭红的双眼,泪又一下子出来了,进去病房前,哥特意嘱咐我,等会见到父亲不要哭,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推开病房的门,母亲陪在父亲病床前,看到我们来了,母亲的眼眶红了,慌忙接过孩子,以哄孩子为由转过身去。我知道,母亲哭了,看着父亲,瘦了,距上次见面才几天的时间,感觉父亲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父亲从病床上坐起来,笑着:“妮,你们都来了。”“嗯,来了,听哥说您住院了,我们放心不下,来看看”。强忍着想哭的泪,强忍着一阵阵发痛的心,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看到床头的病例卡写的是胸腔积液,那是医生故意瞒他的,在伪造的好气氛中,健康人与病人的关系,要好处得多。我们谁都没有告诉他,大家都一时无法接受,何况是父亲自己呢。
癌细胞在不停的扩散,疼痛也跟着愈发的严重起来,常常睡着睡着就疼醒了,杜冷丁从三天一支慢慢的变成了:两天一支,一天一支,一天二支,人也在快速的消瘦,胳膊上的皮轻轻一扯就可以拉的很高,眼睛深深的陷下去,颧骨高高的突起着,整个人看起来和年龄不对称的苍老。那时孩子刚满月,我从未在医院好好陪陪他,陪在病床前总是母亲和哥哥嫂子,亲戚们也隔三岔五的去看望他。而我呢,我这个亲生女儿,这个唯一的女儿,又都做了什么呢,每次都是匆匆去医院,坐一会儿,他就会催促我快回家,孩子是吃母乳,他总是担心他的小外孙会饿着。每去一次,回来的路上哭一场,从来不敢当着他的面哭,那种压抑,隐忍的痛不亲身经历很难体会吧。
很多乡亲们也都来医院看望父亲,大声鼓励父亲好好养病,小声安慰母亲要想开点。来看望他的人越多,父亲心里的不安也越多,在院里,父亲不止一次的问过我:“妮,你给我说实话,我得的到底是啥病?咋胸腔积液要住院恁长时候?我得的是不是癌症?啊?如果是癌症,就别让我住院了,这种病看也看不好,净受罪,还花钱,不如早早的走了,早走早“享福”。”我劝他说:“别瞎猜,不是的,只不过是严重的肺积水,我问过医生了,说快好了,在住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父亲看着我,有泪在我眼中灼烧,他轻轻的发出一口叹息。说:“好好,不是就不是!”
父亲,父亲,我可怜的老父亲!我要是能替你遭受这些折磨就好了。总是想尽一切方法去安慰他鼓励他,讲一些有趣的事情给他听,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个远房亲戚到医院看望父亲时,说漏了嘴。我不知道父亲在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他也怀疑过,但怀疑是怀疑的心情,这里面有侥幸心理,而真相是另一种心情,如同板上订钉,真实的容不下一丝怀疑。在这里,所有的奔波忙碌都戛然而止,所有为人的尊严和时间都让位给了死亡。
零九年的春节到了,父亲没有出院,医生建议不要来回折腾,那个年过真是特别不好,别人在准备年货的时候,我们在楼上楼下的给父亲拿药,别人在贴门画的时候,我们在病房的门前暗自流泪,别人在吃团圆饭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是食不知味,别人在放鞭炮的时候,我们在按着床头的呼叫器喊着医生。难过中又有一丝安慰的是,父亲又过了一个年,一个最后的团圆年。正月初八那天,我们在医院里给他过了五十六岁的生日,他的最后一个生日,那天父亲整个人的状态都比较好,一大家子人围着他,说着笑着就像在家里往年过生日那样。
父亲已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大小便早已不能自理,而我从来没有在病床上好好照顾过父亲,端茶倒水,喂饭喂药,清理大小便,我都没有做过,更没有在病床前陪过父亲一夜,我欠父亲的,这一辈子都将欠着,也许是父亲感觉到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总是会交待一些后事给我,嘱咐给我很多很多的话,简直是方方面面全部想到了,从来都是默默的听着,不敢抬头看他,泪水早已模糊。
清明节那天清晨,父亲走了,结束了他五十七年的人生岁月。火化那天,从火葬场回来,看着父亲的骨灰,入棺封棺,那一刻,抱着棺材恸哭,那一霎时,我觉得我的血肉之躯和他紧密相连,而我什么也都没有来的及为他做,他就这么去了,我多希望他还能活着,还能看到我。
在父亲走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常会陷入一种恐惧中:我没有父亲了,我在也没有父亲了,今生今世,都没有了,这一份无人替代的爱就此结束了。我一再问自己,我是个没父亲的人了?一个没了父亲的人是谁?无论走到哪里,外面都将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疼爱的世界。我好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您的离去。
父亲已走了近八年了,时常的会梦到父亲,不说话,在那里安静慈祥的笑,那种感觉就像父亲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父亲真的特别想对您说:“谢谢您,谢谢您为这个家做的一切,为我做的一切,您一生善良,一生慈悲,虽一生清贫,却做好事无数,如果您在天有灵,您会知道您走后留给我们的是怎样的遗憾和痛苦.儿女们都还没有来的及报答您的养育之恩。这个大家庭少了您,我们心里都空了一大块地方。
在没有了父亲的日子里,我更加的努力生活,相夫教子,学习烹饪,运动健身,大量的阅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不气馁,生活过得也越来越好。
父亲从未真正离去,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我心里存在。我想:他一定在某个时空的某个地方,注视着我,保佑着我。
马上又到清明了,全国各地都“流行”扫墓,同样在我的老家河南,每到这天,后人们也都要为已故的亲人,到坟头添些新土,烧些纸钱,坟头上插些柳枝。用这些较简单的仪式来缅怀已故的亲人。因为种种的原因,这个清明节我回不去了,只能在心里用力的去遥望那一丘黄土。
在那里葬着我至亲的人,我的父亲。
本文图片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