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廖树林作品 |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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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总有一个地方印在我的心海,总有一条小溪流动我的灵魂。
就是今天,我参与制作的普洱生茶被市里选送北京了,浑身飘飘然思念来时的远方。伸手采摘茶叶的瞬间,隐约听到妈妈的声音:安心茶园子,做对社会有益的事儿。我的感觉真灵验,妈妈就在眼前。
这时,妈妈坐在家门口吃饭,我老远就喊着:“妈妈—”。
妈妈看到我,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丈仔,你归来就好,妈妈望你望长了眼。”
我真兴奋啊,多少个春天过去了,今天见到妈妈了。忽然从惊喜中醒来,才知道是在做梦。梦里的妈妈白净的脸,眼光向着我,我走到哪,妈妈就望到哪。
很久以前,我同妈妈来到桃花沟,在溪水边上盖了三间红房子,算是安下身来。第二年正月,妈妈又在门前屋后的山坡栽了七百多株蟠桃树,得意地说:“来年三月,那个风儿吹呀,满坡的桃香会飘上天。”
农家的四月犁田插秧,田里的农活累得我只会喝点小米粥。妈妈说我正是长身体的伢崽,不吃饭不行啊!傍晚在溪里抓到两条半斤重的鲤鱼,切片红烧,青椒一炒香着哩。我说妈咋不吃鱼,妈妈说,近来喉咙痛,怕鱼刺。等我吃饱了,妈妈再用鱼菜水拌饭,说庄稼人不能错了好味道。
五月的山区,多半是雷雨天,乌云盖黑了沟沟坎坎。我赶紧从西瓜地里回屋子,经过翠碧的山楂树下时,第六次遇见与我年龄相仿的姑娘,肩上扛着一梱小毛竹,山里人家要用来搭豆角棚。几次见面有些熟悉了,她叫张秀梅,墨黑的发丝盘在俊俏的鹅蛋脸上,苗苗条条的身材,一米七高的个头,是十里桃乡的村花花。
下雨了,她随我跑进小屋,妈妈洗好了一盆蜜桃,我们边吃边谈着田园瓜事。在那个简朴的年代,秀梅不讲究三茶六礼和我相爱了。七夕那天,她住进红房子。阳光里同我一起开荒山种萝卜,月光下伴我赶着叫呱呱的鸡鸭回家。相处久了,也有磕磕碰碰的那些事。我被秀梅气得呼呼就走,她做饭时怒冲冲地说:“你走就永远不要回来”。我在冬瓜架下想了想:她虽说有点犟脾气,平平常常很体贴柔情。我乖乖地转回她的身边,她的嘴唇才抿出了丝丝笑意。
妈妈看到我俩不吵了,称心地走过来圆场:“和和睦睦,家里幸福,记住哦。”
第三年五月,去山外赶集。弯弯绕绕的陡坡路上,秀梅走在前面挑着鸡和鸭,我在后面总是拉住她长长的辫子上坡。层层绿油油的梯田,遍野的杜鹃又红又艳,不时会有两只小白兔在花丛中嬉戏亲昵。我一时兴起唱响了溜溜歌:
阿妹呀—
你看满山花艳艳,
哪有我俩情儿鲜。
好像牛郎和织女,
欢欢喜喜在山间。
秀梅回眸莞尔地笑了,声声应和:
阿哥呀—
你看稻禾要出穗,
水土相融好粮田。
不见牛郎和织女,
只学双兔缠绵绵。
妈妈背着一篓蟠桃,故意离得远一点,看着我俩甜滋滋的对歌,随兴溜出了心中愿:
儿媳呀,
到处一片艳阳天,
桃梨瓜枣满山川。
来年生对胖小子,
阿妈再累心也甜。
我们撒下的一路道情,听醉了山凹里的九群飞鹭……
小镇上的街市,时鲜菜很好卖。土鸡田鸭,阿伯阿叔的蕃茄葫瓜韭菜花,早被镇里学校的食堂买了个精光。冲街玩着“过家家”头戴新娘花的孩子们,见了蟠桃流口水,阿婶只好你三个他三个桃子成了抢手货,妈妈卖桃有精神了。端午节早晨,妈妈叫我看床上,一把把拾元的伍元的票子满床都是。
“奇迹呀妈,”我竖起大拇指称赞,“你真能。”
妈妈“嘿嘿嘿”地笑道:“拿去用吧,想买啥就买啥。”
第四年尝过元宵糯米团,我做三明到福州高速十二标段下挡墙工程。早春二月在峭涧冰潭中砌石的黄昏,山头突然掉下鹅卵石,“咔咔”打着我和几名工人的安全帽,还好大家太平无事。夏天在炎炎烈日里填挡墙土方,即便是中暑也忙碌在工地。秋扎钢栏、冬筑堤,两个巴掌磨出厚厚的老茧,双脚板裂开了粘稠的血泡,风风雨雨三年多。午夜时分,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桃花朵朵开,妈妈凝神眺望着我走出去的桃树岭;片片嫣红的飘飘洒洒中,秀梅站在溪里浣洗衣裳,她挺身擦了擦脸颊的汗渍说:“你啥时回来看妈妈?”
长年劳作的妈妈风寒感冒了,高烧咳嗽得厉害,连日睡床。秀梅急匆匆翻过大山,请来医生打针配药,熬煎草剂一口一口地喂着妈妈。听说妈妈好了就在桃树地锄草施肥,我是又愧疚又感激:“儿不在家,多亏了秀梅!”
工程结束了,我婉谢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应酬,打起包袱雨伞坐长途,直奔桃花沟。溪水叮叮咚咚地流淌,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向花蹊深处。绿叶间一簇簇结满枝枒的蟠桃,宛如涂抹了润肤霜似的少女的面庞,粉白粉红,有的咧开小红唇微笑着摇摇晃晃。
“妈妈—秀梅—”我朝红房子喊去。
妈妈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串青辣椒,喜悦得像个小姑娘:“清早的鸟儿屋顶上叫,说丈仔要回来了。”
秀梅担着两筐蟠桃,笑得如同刚开的桃花:“你总算回家看妈妈啦。”
灶台,妈妈做着清炖鸡肉香菇汤。
灶下,我搂着秀梅烧着火。我摇着她,她摇着我。
我把这三年工程上的艰辛吐了出来,妈妈心疼地说:“儿呀,妈不是要你赚多少钱,只要你平平安安。”
秀梅抚摸着我疙瘩褪皮的手心,放进她温暖的肚兜里:“不管你走多长的路,心里有这个家,就有了生活的方向。”
第八年春天,红日一大早来到山沟沟。我离开桃花溪,去圆红茶梦,妈妈沿着蜿蜒的溪流默默地送行。
“阿丈哥—”秀梅跑上前来紧紧地拥抱我,哭出了两行清清的泪。我理了理她的鬓发,安慰她说“订好山地合同就回沟”,从此走过了山南山北,一年又一年。
二十年了,我在瑶区的茶山过日子。夜半炒茶叶的时候,总是想着红房子,想着满坡的桃花是不是已经开放,想着妈妈的目光,透过了山水云天,看进了我的心里。
每次往山洞封藏普洱熟茶出来,仿佛又听到妈妈的歌谣“远看是座屋,近看花绿绿。外头一把锁,里面唱小曲。”的摇篮曲音,我好像回到了欢蹦乱跳围着妈妈转的童年;摸着妈妈送给我的缝了又缝穿起来暖和的衣服,我想起唐代诗人孟郊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汪汪泪水滴落在嫩茶芽上。
桃花沟里的溪水,映出秀梅的倩影,带着她的那句话,穿越了千涧万壑,流进了我的心田:“常回家看看欢欢甜甜,妈妈是你永远的家乡……”。
作者简介:廖树林,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人,现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州政府工作。创作感言:很多感动沉淀得久了,突然跳出来,就成了响亮天边的秋日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