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佘国璠作品 | 罐罐茶香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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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潮来袭雪花飘，大雪时节迎初雪！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诗人白居易与朋友围炉共叙衷肠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便涌上心头，因为这是我孩童时代曾有过的经历。虽时过境迁，但回忆仍如诗句映入眼帘：
寒冬腊月，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家乡老屋的土炕头上会烧一盆炉火，火焰上面，爷爷煮的罐罐茶让整个土坯房内热气氤氲，茶味飘香。身后几杆旱烟锅火星闪烁、烟雾缭绕……这是孩提时冬日里爷爷边熬制罐罐茶、边聊天的场景，现在只能在梦里出现。
在我家乡，那偏远的西北小山村，虽不产茶，但家乡人却大都有喝罐罐茶的嗜好。家乡人爱喝罐罐茶如同闽南人好喝功夫茶，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讲究细火慢熬后的那份苦涩、浓酽。特别是在冬日农闲时，辛苦了一年的农人，慢慢熬制一壶罐罐茶，享受着冬日闲适的时光，让农忙时的疲惫，在这一口口浓茶中慢慢褪去。
罐罐茶因煮茶用的器皿是砂罐而得名。茶罐口小肚大、拳头大小，状如旧时药罐。其煮法简单便捷，一个土火炉，一撮茶，一个茶罐和一只茶盅，就是罐罐茶的全部家当了。熬煮程序也不复杂，只需待火烧旺了，将茶罐轻轻煨上去，加入适量的清澈泉水，等沸腾了，再捏上一小撮茶叶，放到翻滚的开水中。煮时要用木筷轻轻地搅动，使茶叶能够充分煮沸，通常煎熬几分钟后，把茶水倒在茶盅里，就可以享受这份惬意了。熬好的罐罐茶水初如牛血般浓酽。
在旧时那些日子苦焦的年月里。家乡人大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一生时光大都忙于生计、疲于奔命。只有过了花甲之年况景才会好转。因此，常称花甲老人为“熬罐茶的年纪”。寓意苦尽甘来，终于可以过上衣食无忧、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的好日子。
“日暮西山,人渐残年”味道苦涩、能提神醒脑的罐罐茶就成了老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生活和日子。犹记得儿时，无论农事忙闲，每天一大早，爷爷就有喝罐罐茶的习惯。那个年代，家里光景寒碜，茶叶并不名贵，大多是一些廉价的茶叶，茶具也是爷爷自制的，他舍不得花钱买泥土烧制的专用罐罐茶具，在易拉罐口外沿缠绕上一圈细铁丝，用钳子拧成可端可提的把手。他喜欢喝这样熬制的罐罐茶，这跟所用的器物和茶叶全然无关，他喜欢这种独自咂摸的感觉。
那时，爷爷煮茶用的大都是坚实的树桩树根，燃烧起来浓烟滚滚。因此，常年烟熏火燎，茶罐连同屋子的椽檐门窗都被烟熏的一片漆黑。老屋重建后，为了不重蹈覆辙，爷爷就在房檐下生起泥坯小火炉熬煮罐罐茶。只有刮风下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爷爷才会将泥制的火炉连同茶罐、茶具转移到屋内的土炕上。尽情享受给他能量和希冀的茶香！
一撮茶叶，通常要煮十次左右才能喝薄，一罐茶喝下来，起码需要个把钟头。爷爷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一罐茶下肚，干起活儿来腰不酸腿不痛，浑身是劲儿。待爷爷喝完罐罐茶，已是晨曦初绽，他就匆忙戴上草帽，扛起犁耙，牵着耕牛，奔向田野去耕种了。
喝罐罐茶还是家乡人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秋冬时节，天气寒冷，家里来几个串门的邻居，主人一句“脱鞋上炕，熬罐罐茶喝”，就是最高的招待礼遇。待茶熬好，一人一杯，东拉西扯，说家长里短，平日里积攒的情谊，也在这一杯杯的茶水中显现出来。
罐罐茶更是家乡人待客必备之礼，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客人到来总会盘坐炕头，主客对坐，中间放一炕桌，或圆，或方。上摆一火炉，新熬的罐罐茶正冒着热气，碟子里刚出锅的油饼香味扑鼻……
在慢慢煮茶、品茶中，人们打破了时空藩篱，突破了年龄限制，品尝着生命的苦涩，咀嚼出了生活的甘甜，也品味到繁华落尽的淡泊宁静……
伴随飘溢的罐罐茶香，我从顽皮的孩童长大成人。离开故乡，羁旅漂泊。每逢闲暇时光，也总喜欢煮上一壶茶。每当看着茶叶在壶中翻腾，慢慢舒展开来，并随之飘出沁人心脾的香气，眼前却总会浮现出儿时依偎在爷爷身旁喝罐罐茶的情景……一晃30年，爷爷已永远离开了我们。“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更留在了无数严冬漫漫的梦里。
人到中年，步履匆促。常年奔波在外，一年也难得回乡几次。只有逢年过节我才会走进那些熟悉的巷道。变迁中的家园仿佛就是一副时代画卷，鳞次栉比的新建民居，宽阔的水泥路面……人们待客的方式也变成了一杯泡制的绿茶或在电炉等清洁燃具上煮的罐罐茶。虽有冰糖、红枣、桂圆、核桃仁等辅料加入，但味道却改变了不少，香甜的茶水少了几分往日的苦涩，如同苦尽甘来的幸福日子。似乎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我寻觅的脚步不曾驻足。眼前的一座座老屋虽早已荒草萋萋、大门紧锁，但仿佛就是淹没在时光深处的一幅幅水墨画卷。依然是镌刻于记忆深处的童年时光样子，烟熏火燎的土屋里才有最纯最浓的罐罐茶香，有可亲可敬的熟悉身影……
我国是茶的发祥地，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更是茶道文化故里，从《茶经》开始的一千多年里，逐步建立了一套文化谱系。茶与山，与水，与人，已然密不可分，但凡名茶总与那些耳熟能详的名人典故连在一起。而我的家乡并不产茶，更无缘茶史典故。但家乡的罐罐茶却藏着我们最深沉的乡愁和记忆。
罐罐茶香忆流年。无论过去了多少岁月，它都是我心中最香浓的人间烟火味……
作者简介：佘国璠，甘肃秦安人，现居浙江宁波。数控工程师。业余爱好阅读，相信思想的力量。偶有文字见诸网络、报刊。部分作品入选《散文百家》《东方散文》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