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风采三秋明月,文章万里长江——记张充和与梁实秋的共同回忆
“风采三秋明月,文章万里长江”,这是抗战时期,在北碚,梁实秋为张充和的手卷上题的词。当时,充和在礼乐馆,而梁实秋在编译馆。一次的劳军演出,充和的昆曲、梁实秋与老舍的相声成为经典……
梁实秋在《记沈从文》中,提到沈的妻子张兆和,其胞妹是礼乐馆的张充和女士,在一次劳军晚会上,表演昆曲,唱念作打俱佳。
而他与老舍说相声的这段往事,梁实秋已写在了《忆老舍》一文中,如今再听充和说来更是妙趣横生——
抗战时期,一次劳军演出。那晚,我演《刺虎》,正在后台化妆,梁实秋和老舍在边上练相声,一边练一边大笑,我就要他们先讲给我听听。老舍写相声很在行的,又是老北京,所以他是主角——逗哏的,梁实秋是捧哏的。排练时,有一个老舍举着扇子要打的动作,梁实秋说:“你到时别真打,比比样子就好。”结果到了台上表演,说到兴头上,老舍的扇子一挥,真的就打过来了,梁实秋没有防备,这一打就把他眼镜打飞了!梁实秋手疾眼快,一手就把眼镜接住了。下面掌声大作,以为是他们俩故意设计好的,就大叫:”安可!安可!“(再来一次)他们俩相对哈哈大笑,相声讲不下去啦……
张充和
两人再相见时,已是1966年。充和回忆——
那一年到台湾,梁实秋跟我回忆起这一段跟老舍说相声的趣事,当时还录了音……
充和是个有心人,只有有心的人,才会带着录音机。这一次相见,两人欢欣之极,兴奋之极,同时又不免感慨之至,抚今追忆,那些故人。
难得的是,充和实在和“仙”有缘,梁实秋笔下的青岛《酒中八仙》,她与其中的四个相熟——梁实秋,杨振声、闻一多和方令孺。二人都是谈锋极健,肚子里掌故很多,相信世界上美好的友情,存在于彼此内心深处,杨振声、闻一多、方令孺……
梁实秋
八仙之一杨振声——
杨振声曾任青岛大学的校长,充和的三姐夫沈从文就在那儿任教,后来三姐兆和去了青岛,就在大学图书馆工作。这样,杨校长与沈家很熟。
在梁实秋的笔下——
杨振声,字今甫,是北大国文系毕业,算是蔡元培先生的学生。青岛大学筹备期间,以蔡先生为筹备主任,实则今甫独任艰巨。今甫身裁修伟,不愧为山东大汉,而言谈举止蕴藉风流,居恒一袭长衫,手携竹杖,意态潇然。但是一杯在手则意气风发,尤嗜拇战,入席之后往往率先打通关一道,音容并茂,咄咄逼人。
而充和对耶鲁小友苏炜说起——他好像比我父亲年纪还大,却是跟我关系很亲近的朋友。他当过青岛大学的校长,当时是西南联大的总管,就是秘书长的角色。七七事变后我逃难到四川,是杨先生叫我去云南做事的。那时候我们几家人在一起,住在离昆明很远的呈贡乡下。我们那时候几家人一起吃饭,大家拿钱,请一个女工做饭。
那时候的饭桌上,大家都喜欢开玩笑。杨先生和沈先生(沈从文)都喜欢说笑话,一大桌子吃饭,总是高高兴兴的。开始他们都叫我“四小姐“,我说:“难道我没有名字吗?叫我‘充和’吧。那是抗战年间,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小姐”。可他们也不愿叫我名字,后来他们就去掉了“小”字,不管大小老少,都叫我“四姐”,除了沈先生和我三姐叫我“四妹”以外。
为这事,杨先生就在饭桌上开我的玩笑,说:“对于有身份的人,喜欢不喜欢,称呼里该省掉哪个字眼,这可是很有讲究的!蒋委员长,大家都叫“委员长”、“委员长的,从来都省略掉那个“蒋”字,讲究就在这里——就像“四小姐”得省略掉那个“小”字一样!
你看看他说的!呵呵……
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杨振声从北京去了长春,这是后话。
杨振声
八仙之一方令孺——
充和说——在重庆,那段时间我也交了最多的朋友。礼乐馆在嘉陵江边,江那边是复旦。我们要过水去,水很浅,可以走在石子上过水,不用小船。复旦我的朋友很多,年轻年老的都有:章靳以、洪深、方令孺——大家叫她方九姑,他们常常过江来找我玩,唱曲、写字、吟诗作画的,很热闹。我也常常过江去看他们,我过去,就住在九姑的家里。
我曾在梁实秋的笔下,得知方令孺是八仙中的惟一女性,安徽桐城人。桐城方氏,其门望之隆也许是仅次于曲阜孔氏。她的温文尔雅的性格,当然是其来有自。
方令孺的侄儿玮德和陈梦家都称她为“九姑“。因为排行第九,大家也都跟着叫她”九姑”,这是官称,无关辈数。我们也喊她九姑,连方字也省了。
她有咏雪才,惜遇人不淑,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一向是一袭黑色旗袍,极少的时候薄施脂粉,给人一派冲淡朴素的印象。她相当孤独,除了极少数谈起来的朋友之外,不喜与人来往。
而那时的充和正值韶年,风华正茂。梁实秋的幼女文蔷正上小学六年级,第一次听到张充和的名字,从此知道她是一位才女,能诗词书画,尤善昆曲。直到有一天,文蔷在人群中看见一位年轻女士,梳着两个发髻,一边一个,恍如画中美女。后来,文蔷才知道她就是张充和。
至此,我真想让苏炜先生,再好好回想一下,充老在忆及往事时的详谈,尤其是对九姑——才女与才女的投契相知,应是冥冥中的天意……
方令孺
八仙之一闻一多——
闻一多是梁实秋的清华学长,高他两级。在美国, 他本来习画,在芝加哥作素描一年,在科罗拉多习油画一年。后来,得到一个结论:中国人在油画方面很难和西人争一日之长短,因为文化背景不同。于是,一多放弃了绘画,专心致力于我国古典文学之研究,至于废寝忘食,埋首于故纸堆中。在青岛,一多的生活苦闷,于是也就爱上了酒。他酒量不大,而兴致高。常对人吟叹“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但可称名士。“抗战胜利后,一多因危言贾祸死于非命。
事隔多年,这次——
充和拿出盛装印鉴的盒子,从里面选了一枚小小的图章,对苏炜说:“这枚章子,还是闻一多给我刻的。”
那是在云南昆明,教授的生活很苦,得靠刻印卖钱,补贴日常家用。
可这个图章,充和说——
我没请他刻,是闻一多主动刻了送给我的。云南当时没有好的印石,你看,这个章子,是刻在粗藤上的。这是云南特有的一种黄藤,质地很硬的。
印章上,是章草字体的“张充和”三字,似乎还带着先贤的手泽余温。
物仍在,人已非……
苏炜说,老人对细节的清晰回忆,从来都让我们这些晚辈叹为观止。可遗憾的是,充老本人没有留下文字的东西,一展当年的情景。
闻一多
2006年,一个甲子之后,充和与文蔷相识。那一次,充和到西雅图亚洲艺术博物馆开书画展。当得知文蔷是梁实秋的幼女后,充和立刻拉住她的手,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与梁实秋在北碚和台湾重晤时的往事,并且要把两人在台湾见面时的录音,送给文蔷作一份纪念……
多么希望文蔷能把这份生动的录音,整理出来,再现当时的精彩。
老舍
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但是,你来的时候,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去接你。
这是梁实秋所言。
走进记忆,就是走进生命。充和与梁实秋的共同回忆就像一首悠扬的歌……
天涯一别,均为古人。
张充和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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