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滚落到身后的那片原野里

我没有滚落到身后的那片原野里

这是一个比喻。那是怎样的原野？每一个人都有过童年，童年有两个意思，一个人自己的童年，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的童年是一样的，所有的童年都是无忧无虑的，一切都用不着处在童年的我们去想去做。于是，我们就有了另一个童年，这另一个童年，每个人都会是不一样的。我们自己的童年，一切都不用我们去想，去做，是因为有人替我们去想去做，而我们需要有人替我们想和做。这是我们的另一个童年。我们对这另一个童年无能为力，我们也许不喜欢这个童年，因为我们更喜欢自己的那个童年，那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这个童年，是我们身后那片原野的基本色彩。这个色彩永远照亮着我们灰暗的心情，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返过身去看一看这原野性的色彩。谁说，我们回不到童年，其实，我们无时无刻都不经意地溜回到童年里去，溜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童年，我们随时随地都向往着童年的无忧无虑。所谓成熟，或者说理性的人，就是彻底忘却了无忧无虑为何物的人，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和思考，为了他们所要达到的目标和所走的路，他们把自己锁定在一种忘我的状态里，不知道什么是劳苦，只有一个心思，向前趱奔。即使这样的人，他们的身后，依然有着自己的一片原野。不过，他们的原野，就像是早年的一栋别墅，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或者住一住。但那栋别墅会一直等待着他。

但这片原野，不只有童年的梦，还有着更自在的闲情逸致。比如说懒惰，再比如说退却。你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睡懒觉吗？对，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睡懒觉。如果你一直都睡到太阳晒到你的床上，把暖洋洋盖在你的身上，然后，你从被子下面，伸出你的两条赤裸的双臂，向着空中那么一举，同时来一声长久的哈欠，然后，把自己从被子里拖出来。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睡懒觉。真正意义上的睡懒觉是，你一直五点钟起床，冬天的时候，这个时候，天还黑着，屋子里一点亮光也没有，我说的是每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整年。有一天，你对自己说，明天早晨睡个懒觉。于是你把一切在五点提醒你起床的声音都关掉。但在第二天五点时分，也许还要早，你又醒来了，然后，你想到曾经对自己的那个睡懒觉承诺，接着再睡，一下子你又睡了三个小时，或者三个半小时。好了，如果你有过这样的经验，你就可以在你身后的那片原野里找到这么一块地方，你走进这块地方就像你那次睡懒觉一样，不知不觉里，睡去了三个小时。这片懒惰的原野，是你身后那片原野中最自在的地方，因为它最自然，同时又是你修剪后的自然。

对了，当我们成年后，我们对自己的一种修剪就是偷懒。我们需要这样的修剪，把我们的自律修剪得像乱草一样不修边幅。可我们除了偷懒，还能有什么样的修剪方法。

我在自己身后的这片原野里，寻找到了一块退却后遗留的地方。到了乡中后，我从自己的写作表格里退却了。我把它折叠起来，夹在一本书里。那本书很大，我把它折了两折，夹在里面。我想用这本书封闭它。我为自己找出的一个借口是，我应该一心一意走好好教学这条路。我没有想过能做一个好老师，什么是好老师，我当时根本没有这个形象，那些从县里市里甚至省里捧加模范老师证书的人，我不认为他们就是好老师的标范。我自己也捧回过市级的模范证书，我觉得自己更不具有好老师的形象。我想教好书，教好学。我知道，教好书和教好学是无止境的事情，比如说教书吧，一篇文章，我教第一遍的时候，是不满意的，教第二遍的时候，还是不满意的，这就意味着，还有第三第四第五遍可教的东西，并且是越教越觉得那文章更有嚼头，意味更深更远，其实是自己有了那更深更远的体味。我明白，在教书教学这条路上，我只能走得更远，不可能走得最好。

这个借口还有一个充分的理由，那就是，我到了乡中，工资比原先多了差不多三四倍，我从那张表格里，什么时候，能找到吃饭穿衣的本钱。

这就是退却。我们有一句俗话，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虽然没有感觉到阔和空，但轻松了很多。我发现，我身后的那片原野里还有一块退却的地方。往回头看，实际上就是退却。说明，你走得太累了。由童年、懒惰和退却构成这片身后原野，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但我不是滚落到这片原野里去的。

202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