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郑茂明：我想赐你一盏人世的灯（10首）
我想赐你一盏人世的灯
光之斑
午夜十二点，我收拢起困倦
窝在沙发里读狄兰·托马斯
《羊齿山》有如人间仙境
让我想起班得瑞和他的轻音乐
美在消亡中，时间带来腐朽
任何美的东西都让我警觉
当我在绿树蒙翳的河边小憩
看见阳光透过树冠投下细碎的光斑
打开明亮和黑暗交织着的世界
一旦光斑消失，正如托马斯所言
“没有太阳照耀的地方，光在碎裂”
一定有什么已经消亡包括光本身
我的存在刚好是光斑的存在
让我在正午时分细细咀嚼夜间的一切
春光萌发无法阻挡
仿佛一台老式复印机，复制出无限的绿阴和花朵
而消亡正在行进的途中
倏然而至的春光洒下致幻剂
我往往为此刻的恍惚所耽搁
黎明湮没在汽车、搅拌机的轰鸣中
惊蛰之后的蚂蚁爬出巢穴
瞬间，它们便投入行进的大军
成群结队爬过树阴下的光亮和黑斑
无意春光的存在
2013/2/14，2017/3/11改
梦
常在梦中迷路
看见模糊的山水
衰老的田园和故人
我曾问路一个猎人
当着他的孩子抢走了他的兔子
他没有向我开枪
却挪走了我的路
无路可走时我才汗涔涔醒来
天光已经大亮
秘密和羞耻随之一散而尽
只在梦中，我才能看清自己
思想不可把控
肉体也在造反
衰弱，胃痛，梦魇与惊悸
每天都在进行一场杀伐
敌人反复死去
却没有胜利者
2015/2/27，2017/3/11改
武陵源
一条河流沿着索溪湖一路向东
湖水被一座水坝挡住了
河流露出鹅卵石
穿过小城的河流，只有很少的河水
一个苗族的老妇低着头，在小巷里
清洗她的凉薯
她的凉薯吃起来很脆
有清溪里新洗的花生的味道，有山顶月亮的清凉
2016/9/24
旅馆夜宿
梦境中，仍然不能拨开迷雾
找到真切的自己
六点钟，我沿着电梯上到五楼
地毯上铺满了布条，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水灾
尘霾满布的的夜晚
就罩在我的头顶
一个悬念，令人窒息
它衍生了焦躁、孤郁和一小会儿的无所适从
不能正常睡眠，我需要等
等一件可能发生的事，一个不存在的人
等午夜过后，一个悖论答复我
隔壁传来很响的呼噜声
像我的老父亲睡在我的旁边
像是夜晚的一种回应
2014/11/21，2017/3/11改
画匠
他专注于一幅女像，画得入迷
我观察他，一个江湖手艺人
大背头，长而稀疏的胡子
一幅肖像才三十元
“卖画的，请为我的女儿画一幅肖像”
画完肖像，他搁下画笔
我们闲谈了一会儿，他低头剥着桔子
“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为你拍张照”
他收起桔子，挺起胸，很认真地坐好
眼神泛出光亮
那一晚，我带着女儿闲逛
他坐在丽江的夜晚，小店铺前
一把破椅子上。两年了
我还记得，他的桔子没有吃完
2016/8/28
那滚滚而来的
那远处滚滚而来的
是乌云，是惊雷。雨滴急促的敲击声
时间之外还有时间
绿玉米的屋顶持续漏雨
庄稼泡在水里，母亲掀起门帘看天
雨下着，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老屋地面泛起潮晕，瓦缝渗下雨来
地上摆满了接雨的盆罐
持续的雨已经漫过了母亲承受的底线
那滚滚而来的
饥荒，暮雪，单薄的童年，青春
难产，小村庄的风云动荡……
她像浑身布满裂纹的瓷器
承受着记忆，无尽涌出的持续敲击
一个守夜人
守住十亩水淹的玉米，并为命运担心
那滚滚而来的
暮色和尘土，寂寥与空阔
包围了一个老妇人
漫长的雨夜高过神灵
而死神的口袋，装不下整个黑夜
2013/8/1
体内的敲钟人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敲钟人正应承这份苦力
我终生雇佣了他
如今，契约已近过半
我说你没有兑现承若
让我成为老庄
他说你气不平心不静，所念甚多
我说你没能让我成为富翁
他说你的贪念会葬送彼此
示意我不要继续发问
他说你尚年轻我已驼背
你能不能为我换一副撞钟的木杠？
我说我已为你盖了一座终生的房子
你的寺庙
这次对话唤醒了撞钟人
他开始喋喋不休
让我厌烦让我难以忍受
我说我累了
请你停一停
如果你愿意，请你放下手中的木杠
我想赐你一盏人世的灯
2015/7/11
碎雪
过俗人的生活
酒后。抽烟。阳台隔窗望雪
被一件事绊住
保持肉身的持正，如雪压在心头
呼吸起伏，像是伴着雪的凌乱跳舞
我的黑，雪也照不亮
我的热，把雪映红
满眼纷乱的事物，全在奔跑……
没有顺序，没有节奏，没有法度，没有方向
每一件事情都没有结果
每一件事情都在萌发
内心的墙正在垮塌。雪，那么碎
忧闷在排挤、乱窜，无着无落
唯有夜色收容我，抱我在怀
我的心排山倒海
我的凌乱，我的心慌，我的忧闷，我的热爱……
慢慢的慢慢的，冷了下来
地上一小片凌乱的烟灰
像是忧伤的残留物
2015/1/25
幽闭之诗
我已经限制了自己
夜晚理所当然成为一只丝络纵横的橘子
光线在交织
夜晚加速蔓延
困扰我的，总是无尽的奇怪的想法
高脚杯和丝袜，红酒和紫色领带
奇怪的汤勺，事物张开无数粉色的口唇
一条蛇，扭动光滑的身躯
我的身体充满了蛇信的阴影
这种纠缠持续了无数个夜晚
我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惊醒
怀疑自己疾病缠身
怀疑身边布满了地雷，粉色的魔鬼情人
一只灰色的喜鹊
从我的身体里飞走了
它飞翔的姿势有些僵硬
甲虫的洞穴堆满了新土
它和我一样，想必要出来透透气了
2013/3/10
两根白发
光阴泥沙俱下
在闭锁的屋子里点笔数年轮
一日日闲过
空耗于繁琐之事
秋蝉东一阵，西一阵，一种下落的嘶鸣
抵近黄昏
黄昏有秋叶的脉络
凸起的事物多半已经衰老，比如
额上皱纹，手背上的脉管
鱼尾纹向耳根延伸
对镜洗手，忽见两根白发暗生
闪闪发亮
它已失去水分，生出缝隙
扭头时椎骨咔咔作响
总会瞥见背后的另一个自己
一个身影，拄着手杖，缓缓跟进
有时落进镜子里
有时在别人眼中
仿佛两棵树枯萎了
在头顶茂密的森林中
下午5时的短信准时带来天气的消息
明日小雨
小心眼中的秋意和凉风
201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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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茂明，1980年生于山东陵县，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青年诗人学会副秘书长。作品在《诗刊》《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等多家报刊发表，诗作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多次入围诗探索“华文青年诗人奖”。著有诗集《一只胃的诊断书》，现居河北唐山。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18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队伍：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