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对面工地的箫声(田禾诗/辛泊平荐)
田禾:对面工地的箫声
对面的工地与我住的房子一湖之隔
工地上的那个民工
像掘井一样吹响一管洞箫
他穿着脏衣服系一条廉价的围巾
晚风吹着他的乱发
吹着他的脚趾。冰凉的箫声沿着
高高的脚手架,向上攀援
落在湖面,与湖水一起流淌
流向远方,叫生活,也叫漂泊
吹箫的民工,像一个天下的穷人
手提一只苦胆
倒出来的苦,能把人苦死
凤凰读诗
辛泊平荐语
在当下,关于农民工的诗歌并不少见。打工经历的叙述,打工状态的展现,打工遭遇的屈辱,打工者心灵的痛苦与创伤,等等等等,一切皆可入诗。那种直面现实的作品,因为对打工者生存状况的真实再现,让读者真切地感受了苦难的存在。但更多的时候,让人震撼的是生存现场,而不是诗歌本身,是题材,而非技术。直言不讳地说,许多冠以打工旗号的诗歌技术含量并不高,或者说仅仅是分行的新闻报导。这样的诗歌一旦读多了,很容易给人错觉,那就是,新闻完全可以取代诗歌,而且还有诗歌所缺失的时效性。这当然是一种偏见,因为,真正的诗歌,即使是反映现实的诗歌,它的独特性、它的审美,也是新闻所不具备的。田禾的《对面工地的箫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诗人没有选择我们常见的那种热火朝天的工地现场,也没有选择撕心裂肺的伤害和悲怆的讨薪无果,而是选择了一个小角度,从一名打工者入手,切入那一群人的生存状态。黄昏时分,收工之后,一名打工者没有像一般影视中表现的场景,或一个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工棚里,或挤在一群人叼着廉价的香烟甩扑克,而是“像掘井一样吹响一管洞箫”。在古典诗词里,洞箫是一种典型的意象,它的声音幽怨绵长,寄托的是游子的思乡怀人之情。“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它属于骚人墨客,属于深闺怨女。然而,在田禾笔下,洞箫承载的感情扩大了,它消解了那种我们习惯的含义,而是成为底层人打发时光、抒发感情的普通乐器。
打工仔的“脏衣服”、“廉价的围巾”,以及被风吹起的“乱发”,和那种象征优雅的洞箫构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而这一个吹洞箫的打工仔和他背后的那一群,又是另一层更为强烈的反差,就像一场惨烈的战斗刚结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观众正深陷悲伤,但突然,一个人从尸体堆里爬起来,环顾战场,低声哼唱。此时,声音虽然打破了战场的死寂,却把更为孤独的情绪传拎出来,让人悲伤不已。这两个反差交织起来,便产生了巨大的张力。而这正是诗人匠心独具的地方。他没有正面写打工的者的苦难,而是通过这个在苦难中用粗糙的手指吹响心灵之声的吹箫者,以一个的忧伤回应全体的沉默,以乐写哀,悲哀更浓。田禾深谙此道。
但接下来,田禾并没有扩大这种视觉范围,而是顺着箫声,把目光转移到箫声背后的情感。那箫声也随风攀援,爬上浸满汗水的脚手架,然后流入湖水,流向远方,开始吹箫者的生命之旅:“叫生活,也叫漂泊”。此时,箫声已经不是音乐,它就是人生。由实到虚,诗人过度的自然而然,并最大限度地扩展了读者的想像空间。
行文至此,诗人或许已是泪流满面,因为,通过眼睛,他已经看到了打工者的恶劣的生存,通过箫声,他已经听到了打工者心灵的哭泣。所以,诗人不再节制,而是任情感一泻千里:“吹箫的民工,像一个天下的穷人/手提一只苦胆/倒出来的苦,能把人苦死”。这是诗人的声音,也是诗人的关怀。我喜欢这样的诗歌,因为,它没有刻意展现那种残酷的生存现场,而是通过对细节的把握表达体验,感情饱满,技巧圆润,虚实相映,动静错落,言有尽而意无穷。
田禾,原名吴灯旺,湖北诗人、2007年鲁迅文学奖得主。现为湖北省作协副主席。作品被入选六十多种选本,曾获得《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芒种》《诗潮》《长江文艺》《芳草》等十多项诗歌奖。2007年诗集《喊故乡》荣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参加了《诗刊》社第16届“青春诗会”。作品被选入一百多种全国重要选本和《大学语文》教材。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优秀诗歌奖、《诗刊》“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中国诗歌学会“首届徐志摩诗歌奖”、《十月》年度诗歌奖等多种诗歌奖项。曾参加第十六届“青春诗会”。
辛泊平,70年代生人,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曾获中国年度诗歌评论奖,河北文艺评论奖等。河北省青年诗人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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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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