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我再次向命运扮了一次鬼脸
胡子宏生命日记(572)
云开雾散,我再次向命运扮了一次鬼脸
文:胡子宏 图:网络
(一)
火车隆隆向北,载着我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昨天,2018年2月6日上午,我和妻子一年内第九次奔赴北京,去北京肿瘤医院。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打印头颈部加强CT的诊断报告单,再去看主治医生蔡主任的门诊。
这些年,我内心一直对医院有一种排斥感,可是,我的命运又总是与病房如影随形。这是我结束放化疗后的第三次复查,前些日子的B超和胸透,总算是有惊无险,但我知道,确定病情是不是被控制住,要看CT的诊断报告。过去的一周,我一直心神不宁,生怕诊断结果不妙。
我懒懒地躺在卧铺上,翻阅着在邢台火车站候车室买的两本刊物。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暖暖地照进车厢。火车平稳前行,大片平展展的土地一晃而过。身边有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旁边床铺的旅客有说有笑。距离北京越来越近,我的心却越来越沉。
距离上次复查已经过了快半年。经常一起散步的肺癌患者老赵走了,市政府一位患肠癌的兄长走了。头一天,我从微信上得知,江西那位同样患鼻咽癌的病友也走了。那位跟我称兄道弟的河南病友,病灶也有复发的迹象。
每一个癌症患者都在挣扎着前行,不管磕磕绊绊还是步履艰辛,死亡的阴影总是难以摆脱。走着走着,身边就有人倒下,命运如此无奈,自己只能埋头向前。
邢台到北京,坐普通的快车,大约只有4个半小时的车程。这是一段备受煎熬的路程,我的情绪有点焦虑,心跳加速,呼吸不匀,胸口憋闷。
妻子见我心神不宁,就劝我喝水。我灌几口水,继续躺下浏览杂志。我想,熬下去吧,熬四五个小时,一纸诊断报告单就会令我的心情平静。无论吉凶,总要直面现实。
(二)
出了北京西站,阳光依然灿烂。在出租车上,妻子跟出租车司机聊天,夸赞北京的天气。在我眼中,北京的天空雾气蒙蒙,没有湛蓝色的天空做背景,阳光虽明亮,但缺乏生机。我知道,自己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雾霾,能吹走这层雾霾的,是那张诊断报告单。
出租车在北京肿瘤医院北门停下。下了车,我迈步走向门诊大厅。妻子说,先去吃饭吧。我说,走,先打印报告单。妻子说,天冷,先吃饭暖和缓和吧。我瓮声瓮气地呛了她一句,不知道检查结果,我能吃下饭吗?
尽管是中午,北京肿瘤医院的大厅里依然人头攒动。外面冷,很多外地的患者在座椅上静静地坐着,有的玩手机,有的闭目养神。每一张脸上都写满凝重,笑容、笑声,在肿瘤医院里,似乎比黄金还珍贵。
轻车熟路,我和妻子来到了地下检查大厅。走廊里依然穿梭着患者和家属。我把挎包交给妻子,先去厕所,再给水杯灌满开水。这一路奔波,口干舌燥,心沉不说,身体也觉得有些累了。
等我再次返回大厅,只见妻子正守着一台机器,打印着胶片和诊断报告单。机器嗡嗡地响着,胶片打印出来一张,又打印出来一张。妻子还挥起一张胶片,借头上的灯光端详一番。我禁不住笑了,你看不懂胶片,还是看报告单吧。
打印了胶片,等着诊断报告单,大约就是十秒八秒钟的等待,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一瞬间,我在想,让妻子先看吧,稳住情绪,不着急,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洁白的报告单无声地从机器里吐出来,妻子伸手取过来。我在她身后,目光直接扫向最下面的诊断结果。“同前略轻”“同前相仿”等十几个字刹那间映进我的眼帘。我飞快地说出:嗯,没事儿。
长舒一口气,心情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我接过诊断报告书,字斟句酌地读了一遍。诊断结果显示,淋巴结跟以前相仿,最大的一颗比以前略微缩小,其他症状与以前相仿。检查涉及到的骨质未见异常,甲状腺和颈部也没有发现异常。我心想,还行,病灶没有变化,一切正常。
我随手把诊断报告塞给妻子,说了声“吃饭去”,就转身走向走廊一侧的电梯。妻子忙不迭地把诊断报告装进袋里,快步跟在我身后。一边走着,我一边打开手机微信,率先联系儿子胡小鹄:放心了,复查没事。
泰山压顶似的心理重负,被一张报告单四两拨千斤地卸下来。我和妻子穿过走廊,出了医院的西门,去附近的一家餐厅。一路上,我不断地摁着手机,把“复查没事”发给妹妹和关心我的好友们。顺便,我还发了两个红包到给“胡家亲戚群”和单位工作群,汇报这次检查结果。
(三)
我和妻子来到餐厅,映入眼帘的是一拉溜热气腾腾的饭菜。妻子说,多吃点,你肯定饿了。我胃口大开,点了炒茄子、炒竹笋和一碗米饭。妻子买了包子和团子,又要了一碗米粥。我们俩坐在一张桌子旁,面对面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手机微信,获悉消息的好友们纷纷祝贺。胡小鹄在微信上回了一个笑脸,我慷慨地给小子发了个100元的红包。快过年了,人民大学早已放假,小子还留在学校学英语,准备考雅思,11号才能回到家。
不知不觉吃完一碗米饭,似乎还没有饱,我干脆又买了一碗,用开水搅拌一下,掺和着炒茄子和炒竹笋,细嚼慢咽地吃下去。因为治疗的后遗症,我的牙齿咀嚼能力下降,牙齿开始松动,平时吃惯的牛羊肉都不容易嚼烂。尽管如此,午餐依然吃得舒舒服服。
吃了午餐,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看蔡医生的门诊。我和妻子再度进入肿瘤医院,步入放疗科的门诊走廊。快上班了,等候门诊的患者挤成了疙瘩,大厅里等候放疗的患者挤满了长椅。
很快,蔡医生所在的一号门诊室开始叫号,我和妻子守在门外,耐心等候。我们没有挂号,只是让蔡医生看一眼报告单,确定下次复查的时间。顶多一两分钟的时间,我们必须见缝插针。
终于,我和妻子趁着有患者出入门诊室,也跟着进去。有医生问我是几号,我轻声告诉她,我是蔡医生的病人,检查报告出来了,只是让他看一眼。
终于,在四号患者结束问诊之后,我把诊断报告书放到了蔡医生面前,轻声说,蔡主任,CT结果出来了,较前相仿,没有什么变化。蔡医生慢条斯理地说,胡子洪啊,你的结果就应该跟以前没变化。
蔡医生随手翻阅了几眼报告单,说,挺好的,没变化说明控制得不错。我点点头说,那好,我们半年后再来吗?蔡医生点点头,半年后再来吧。
一分钟的工夫,我们就告别蔡医生,快步离开门诊室。妻子还想去附近的旅馆整理一下去年复查时留下的杂物。我挥挥手说,大冬天的,管那个干嘛,天暖和了再说吧,丢了也不可惜。
我们乘坐出租车去北京西站。出租车司机耐不住寂寞,絮絮叨叨地抱怨着道路塞车和汽车限号,还埋怨我们为了打车费,不去西站南口检票进站。我安安静静地听着司机的抱怨,心情却爽朗极了。总算闯过一关,多花几块钱,多等几分钟,这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四)
晚上十点,我和妻子撒落满身的风尘,回到了温暖的家。小儿子胡小鸿正在写寒假作业。桌子上放着下午学校颁发的两张奖状,一张是奖给三好学生,另一张奖给年级前100名。
此刻,我敲打着上述文字,回味着昨天的经历。虽然我预测到,那张诊断报告单未必是坏结果,可是,那种焦虑和紧张真的像缠在心上的蜘蛛网,很难随手拂去。
我不知道未来的命运是什么,但是,眼下可以保证,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从容地做一些事情。譬如,编写两本作文册子、解决小儿子小升初问题、为俩儿子挣一些学费、重返单位上班,等等。
回顾过去的一年,我真的担惊受怕,各种焦灼和压力如泰山压顶。好在,辛苦一年,我总算是熬过来了,全家人的生活再度步入正轨。妻子请假陪我病休一年多,重返工作岗位。大儿子毕业后的去向有了着落。小儿子的小升初也有了目标。我未来半年的平安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很欣慰,过去的苦难人生中,我竭尽全力,把个人的不幸与孩子隔离开来,竭力把所有苦难都自己担当。还好,如今,我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继续整装前行。至少在未来半年,我和小子们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半年后,心里又会装满焦虑和担忧,那没办法,这就是命运,默默地忍受它就是了。
提及命运,我想透露一下,昨天下午,在肿瘤医院里和离开肿瘤医院的途中,我很多次背着妻子,背着很多人,很认真地很开心地咧嘴,使劲做出笑的模样。每一次笑,我都觉得眼前云开雾散,我都在情不自禁地向命运扮一次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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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供职于河北邢台市文联,毕业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河北作家协会会员,20多年来,在全国400多家报刊发表200多万字的散文随笔。有数篇作品入选大中学课本、阅读教材。2016年7月罹患鼻咽癌,康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