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姥娘疼外甥

每年只要回家过春节,初二走姥娘家肯定是雷打不动的惯例。姥娘过世该有10个年头了,姥娘去世的那年84岁,在农村也算是高寿的了。可每每与表兄弟们聊起姥娘来,一种亲切感便会油然而生,她老人家对我们的那份亲情也会像演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在我上小学那会儿,学校只要一放寒暑假,我便长住姥娘家。在姥娘家,我们表兄弟好几个,每天都会肆无忌惮地玩耍。要么是从村南到村北,从河床到河堤,串了东家串西家,吹牛皮、耍嘴皮,端的是“七岁八岁狗不喜”;要么就是大门底下来乘凉,摇着蒲扇听故事,假期作业抛脑后,隔三差五还能去赶集。
夏天里,大表哥带我们四五个小伙伴去河里洗澡;月夜下我们在河里浑水摸鱼,逮了小鱼拿回家喂鸭子;三伏天河里涨水,大舅说我家的西瓜地被淹了,西瓜肯定都被冲走了,让我赶紧回家去看看。哼,我才不管呢。只要假期还有一天没过完,我就可以煞有介事地待在姥娘家继续畅享我的假期“福利”。冬季里,二表哥看中了人家的小狗,在雪窝里一趴就是一下午,小狗“弄”回来了,却又被人家硬给要了回去;那回大人不在家,新建瓦房里的水开了,二表哥竟不费吹灰之力就跳墙进去倒水,等大人回来,却是好一顿训斥;还有一次,有人骑着摩托车来串门,那时摩托车还是个稀罕物件,一溜烟儿的工夫,被二表哥骑着窜了出去,一家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的。
是的,童年的时光真是无忧也无虑。但除了一味的玩耍之外,对姥娘那份疼爱的感触还不深,确切地说是光贪玩儿了,根本顾不上。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可巧姥娘庄上就有一所“联中”,于是就水到渠成地到那里去上学了。头一个星期,母亲并没有给姥娘提及此事,毕竟初中一上就是三年,如果一直在姥娘家吃住的话,也需要很大一笔开支,毕竟90年代初期,咱们庄户人家都不算富裕。几天后,这事儿还是被姥娘知道了。她就给我妈说:“外甥在姥娘庄上上学,要是住校的话,那岂不让人家笑话?”接下来,我就不住校了,而是三年来一直住在姥娘家。
学校距离姥娘家并不算远,沿着学校的围墙走,路过一片沙滩和空地,也就一刻钟的路程。一开始,我吃饭和住宿都是跟着姥娘的。姥娘是个又爱干净、又很勤快的老太太。那几年,姥爷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多数的时间都卧床不起,但偶尔也会在老屋的门口晒晒太阳。姥娘对姥爷照顾得很好,也很周到,并且基本不去牵扯儿女的精力。多年后,姥爷直到去世,身上没生过一点儿褥疮。
在照顾好姥爷的同时,姥娘还要按时给我做饭吃。即便是再平常不过的饭菜,姥娘也能做得有滋有味,非常好吃。记得有一次,她可能来不及炒菜了,又怕耽误我上学,就特意给我凉拌了一份白菜心,却是非常可口。要不然,我也不会在多年之后,还在脑海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擀薄饼也是姥娘的拿手绝活。她擀的薄饼又好又快,又薄又圆,而且又劲道又好吃。记得姥娘家的南邻居,哪天实在想吃薄饼了,就专门请姥娘给她帮忙。姥娘负责擀饼,她负责支鏊子烙饼,但擀饼的速度明显要比烙饼快多啦。
应该说,我是个从小就被家里老人娇生惯养,宠得不像样的孩子,所以在生活中的自理能力并不强,而且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懂,更谈不上如何去留心和注意了。记得那时候,我吃饭总是习惯于将碗口转到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虎口位置,而且觉得这样吃饭才更香、更舒坦。有一次,这个细节被姥娘发现了,她马上告诉我:“吃饭的时候,不能将碗口对准虎口这个位置。要不然,岂不成了虎口夺食了”。“虎口夺食”这个成语能从姥娘的嘴里说出来,说实话,还蛮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毕竟姥娘一天学堂也没进过,一个字也不认识;毕竟多少年来封建社会一直倡导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姥娘这代人身上还根深蒂固地发挥着不小的作用。别的且不说,单是从姥娘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上就能看得出来。除此之外,姥娘还告诉我,吃饭的时候不要吧唧嘴,坐在椅子上不要翘着二郎腿,在饭桌上茶壶嘴不能对着客人等等,要不然,长大后是上不了大台面的。如今想来,如果当年姥娘不告诉我这些,不让我纠正这些坏毛病的话,也许以后我就会习惯成自然了。显然,这些不好的习惯不但庸俗至极,而且还显得很不讲礼貌,很不懂规矩,甚至该让人说“这孩子没教养”之类的话了。
还有一个生活中最常见的小细节,那便是洗脸。我之前洗脸的时候,是肯定“事不过三”的,而且习惯于将一只手捂在另一只手上,总觉得这样洗脸的话才有“力度”,才能洗得更舒服。结果,这个小细节也被姥娘注意到了。她说我:“这样洗脸,就和小猫洗脸似的,洗不干净,让人一看就不讲究。你得把两只手岔开,然后要多洗几遍,这样才能有个小大人样啊。”姥娘说话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每句话里都带着无尽的关心与疼爱。和姥娘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从没有见她发过火,生过气。可就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方式,却来得最是实惠,当然也最管用,往往说一遍就让我记住了。以至于以后每次洗脸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姥娘的话,便不再那么三把两把敷衍了事了。
在生活中,从姥娘那里学来的近乎于微乎其微的小常识,也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比如,家里买了几棵大葱,姥娘在用葱花炝锅时,就顺便告诉我:“吃葱的时候要先吃叶子,然后再吃葱白。要不然,过不了几天叶子就干了,也就没法吃了。这样的话,不就浪费了吗?”谁曾想,这种能让我在生活中学会节俭的小常识,却能让我终身受用。当然,在自己学着做饭时,也将从她那里学来的小常识,作为“勤俭持家”的一个重要内容,就这么原原本本地传承了下来。如今,细细想来,“吃葱先吃叶”,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反倒比告诉我“节俭是最淳朴的家风”之类的话要来得更现实、更贴切。而且,这一个简单的道理,还教会我要懂得去举一反三、由点到面、推而广之,乃至可以拓展到劳动、节俭、学习、感恩等生活中许许多多的领域。
还有一些小窍门,也是让我终身受益的。那是有一次,姥娘让我帮她剥蒜皮。这活儿其实并不难,且对于我这样一个上了初中的半大小伙子来说,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儿。可尽管如此,那蒜放得久了,蒜皮也是不容易剥去的。这时候,姥娘就告诉我:“你先把蒜放在清水里稍微泡一下,蒜皮就很容易剥去了”。按姥娘说的如法炮制,果然是事半功倍,又好又快。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就有不少人不善于学习,也不善于提炼和总结,这样呢,就找不到事物内在的窍门和规律之所在,所以做起事来就老是下大力气,其结果呢,却总是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和目的。应该说,姥娘教我如何剥蒜皮的事儿,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啦,但如今想来,竟也能与“庖丁解牛”之类的成语巧妙地联系起来,却也有不少的生活哲理和趣味深藏在里面,即便是“管中窥豹”,亦让我有“可见一斑”的欣喜感和成就感了。
别看姥娘一天学堂没上过,可她做起事来,却是很能顾及大局和大面的。在姥爷去世之后,姥娘也年事已高,按说,每年她的生日,全家老老少少也该一起庆祝一下的,但姥娘一直不让给她过生日,这让我们很是不解。等到了后来,我才从母亲那里得知姥娘不过生日的缘由之所在。姥爷家的家族人口众多,姥爷在家里又排行老大,他老人家兄弟姊妹九个,而姥娘在弟弟妹妹的心目中也确有一种“老嫂比母”的感觉。如果从她开始,每年坚持做寿的话,那么接下来,同族的兄弟姊妹就都有“资格”过寿了,如此以来,每年折腾不说,还要破费钱财,浪费精力。而若是从姥娘开始就坚持不做寿的话,同族的兄弟姊妹就一概不敢提及此事了。直到后来,姥娘过八十岁大寿的时候,那时她已经有些糊涂了,她的寿宴是两个舅舅给忙着张罗的,但能看到这么多亲人,就像过年一样团聚在一起,她在内心里肯定也是格外欢喜的。
如今,我时不时地会想起姥娘来。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上高中那会儿,我每周回家一次。那时,姥娘在两个舅舅家轮流过活,隔上一段时间,也会去我家小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如果得知哪个周末,姥娘恰好在我家,我就非常期待能马上见到她老人家,甚至恨不得能赶紧长出一对翅膀来,也好分分钟就飞回家去。真的,有姥娘在家的感觉,便让我觉得非常的温暖,格外的温馨;看见姥娘那微笑的面容,便让整个家都洋溢着亲情,充盈着无限的快乐。用现在常说的一句话来概括,那真是“老幸福”了。
有人曾对比奶奶与姥娘之间不同的爱,说这两种爱是不一样的,奶奶对孙子那是一种“亲”,而姥娘对外甥呢,那是一种“疼”。仔细琢磨一下,此话还是蛮有道理的。奶奶之于孙子是“隔辈亲”,是一辈子一辈子的人烟,亲自然是亲不够的;姥娘之于外甥是“隔辈疼”,是一种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使然,疼也自然是疼不够的。但无论怎么说,有老人在的日子里,家——才让人感觉是最温馨,最幸福,最真切的。
(本文油画图片选自海纳百川图书馆之《祖孙情》)
作者:孙式建,济南宏业音像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党委委员、综合管理办公室主任,系济南市作协会员、《济南日报》市民记者、“泉城新八景”市民评审团副团长、“天下第一泉”泉友会会员、舜网文学论坛驻站作家、望月文学社会员作家、安徽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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