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斯告诉我,电影是一种状态感

陆晓安;阿巴斯《樱桃的滋味》;影评

阿巴斯《一只狼在放哨》

不羡慕任何人,

当我沉思穿过杨林的风。

看阿巴斯的电影,总觉得言语贫乏。

一六年阿巴斯卒于巴黎时,影迷们纷纷哀悼不止,恨不得把他的电影作为终极收藏,看完一遍又一遍,甚至希望在自己死去之前看一部阿巴斯的电影。

阿巴斯 & 彼得·施塔姆

他似乎拥有这样的特质,一种“何时会归家?”的淡然伤怀之感深入光影中,我们寻觅其电影的宗旨,总像看到了生命的轮回,最后连樱桃也掉落在了生命的灰暗之中,变成了一片黑色。

后来我想到一个瑞士作家,叫彼得·施塔姆,有幸看过他的《七年》, 那时才知道原来我们在课堂上学过的过分修饰都是无用的,这有点可笑。

想到彼得·施塔姆其实和阿巴斯并无关联,但从文学创作来看影像世界,总是连成一体的。

它最终会决定你到底崇尚怎样的生活?

在看到阿巴斯和彼得·施塔姆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在有限的生命里并无浓烈之处,可是我仍习惯淡然处之,这是极简主义生活家们所向往的姿态,也是我在阿巴斯电影中追寻到的两点:

看待世界的方式和对待生命的态度。

阿巴斯的电影旅程

阿巴斯的电影旅程分成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便是在伊朗,从《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随风而逝》到《特写》,这都是阿巴斯流动的血液里无法抗拒的家乡情;

第二阶段则是在异国,《原样复制》和《如沐爱河》,他开始飘荡不停,在东西文化的境遇中渴求对电影的执着。

极简主义一直是阿巴斯的代号,他的镜头和文本都是极简的,这在整个电影界都难出其二。

马丁·西科塞斯说阿巴斯的电影是登峰造极的境界,这话的褒奖之意是在于阿巴斯的电影格调实在令人倾倒,这和他是个诗人也有些许关系,就算在他的诗里面,我们也能感受到这样的极简。可是他也不断在挑战自己的电影世界,文化的碰撞,环境的更替,镜头的转变,无一例外都有不同之处。

这在《樱桃的滋味》和《原样复制》中就有显著的变化,唯一不变的人与人之间的对谈,不同身份的交换,对于核心思想的探讨。

但不同的是他对于文化之间的深入,不管是在伊朗,还是法国,或者是日本,他总是根深蒂固的把文化作为核心,对其展开理性地探讨。由此我们可以说阿巴斯是意识流的诗人,却也是难得理性的导演,“社会观察家”的称号在他身上很适用。

1997 年,阿巴斯手拿金棕榈大奖来证明自己作为导演的最耀眼的一刻,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只是我们来看阿巴斯本身,总觉得有些凄凉。他生长在伊朗,拍了一辈子伊朗,却最终在巴黎闭上了双眼。这是作为人的一种悲哀,于是“何时会归家”变成了一种负担,浓郁的乡愁情在阿巴斯的影像里挥之不去。

后来再看努里·比格-锡兰的电影,又感受到了这份乡愁情,但两者之间却有着强烈的感官差异,可叹于创作者之间的风格刻画,也敬畏于艺术的无限想象力。

但阿巴斯,这个在戈达尔口中的电影终结者留给我们的,不止是影像,也不止是他创作的诗集。他是一个导演,是一个诗人,是一个社会观察家,更是一个游子。

这也是为什么阿巴斯的名字将永存的意义,他短暂的岁月里,把影像当做生命的载体,记录下了平凡的面孔,简单的语言,以及燃烧的生命力。

樱桃的滋味:这个男人决定去死

这一部只有 99 分钟的电影,一部台词也不过 100 句的电影,一部连配乐都没有的电影,却将留名影史。正是这样的电影,让无数爱着电影的人低头谦虚,笑称:电影是永恒的,阿巴斯是永恒的。

电影开场,一个驾着车,对生活已经无望的男人决定自杀,他在一棵樱桃树下挖了一个洞,希望有人能活埋了他。于是他开始四处寻找这样一个愿意成全他的人。

一个赶去军营报到的士兵上了他的车,他们交谈了近 20 分钟,男人问询他的军队生活,士兵只是害羞地应了应,他不善交谈,社交不深,可他知道这个男人另有载他的目的,于是他问了男人:你想做什么?

男人向他说明了情况,并说你第二天来这,向我丢两颗石头,如果我没应,你就用土活埋了我,我留了一大笔钱给你,你可以不用去打工了。他苦苦哀求,士兵没有答应,只是仓惶急促地跑下了车,男人失望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能再次上路寻找。

他寻觅着第二个人,不久后一个精神学院的学生搭上了他的车,他这次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的目的,学生则用宗教信念回驳了他的定论,他始终相信造物主创造了生命,我们不能任其自身摧毁。

可男人也说了:可不快乐也是有罪的,不是吗?

学生迟疑了,可他还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愿意去迫使一个人伤害到自己。

直到这个老人的出现,他答应了他的请求,只因为自己想给病重的孩子治病,他需要钱。

但他却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关于他自己:

多年前老人与妻子的婚姻濒临尽头,他决定用一根绳子自杀,可正当他决定自杀时,一颗樱桃砸了下来,他捡了起来,咬了一口,那时他心底雀跃起来,因为他尝到了樱桃的滋味。

这个男人也因为老人的一番话而产生了自我怀疑,在听到他讲述樱桃的故事后,他之前坚定地想自杀的欲望在那一刻似乎有些动摇,他跑回去找老人,对他说:

你要摇摇我的肩膀,或许我还活着。

阿巴斯没有阐述这个男人为什么想去死,但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观看,这群人好像代替了众生,因为死亡是我们所必然要经历的。而士兵,学生,老人,则代替了我们在生活中际遇的人们,他们都在为生活而可怜巴巴地活着,可他们却从未想过自杀。

回路途中,他留意了身边的景象,大片大片的黄色浸透着这个城市,这是阿巴斯全片的摄影主调,可这样的昏黄,似乎有种绝美的意境。

最后他在黑夜中等待着,风吹过,圆月出来了,他抬头凝视,最后躺在了樱桃树下,微笑着,心情就像等待一颗樱桃砸在他的脑袋上。

黑场,雨声持续不断,全片结束。

阿巴斯的电影旅程

活着与死亡,都是不朽的主题。

我们常常听到: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值得,死亡是最愚蠢的事情。

其实我们没有资格去谈论死亡,因为我们或许只是一枚行尸走肉,这和死了无异。

这部电影没有在伊朗公映过,原因是因为当年导演获得戛纳奖项时亲吻了颁奖人凯瑟琳·德纳芙。伊朗人有明确的信仰,他们所处的宗教认为已婚男人不能亲吻别的女人,所以阿巴斯后来几年都没有回到过伊朗再拍电影。

阿巴斯在和你交谈,这是肯定的。

他影像中角色都在为主题服务,他们是不具象的,《原样复制》中,作家和女人也是不具象的,他们是婚姻和爱情的附属品。这是阿巴斯独到的影像体验,你很难去观摩到一个故事,甚至无法去体验人类该有的情感。他的简洁体现在无数个深意的画面之中,你要去感悟,去体会,才能觉出电影于阿巴斯的意义。

所以看阿巴斯的电影会思索,电影是什么?

这回归到了最本质的问题,电影即是一段故事,一种心理的原罪,一种可触碰的情感。

阿巴斯告诉了我答案,电影是一种状态感。

这在自我创作的同时,同样提供了很多可参考的元素,那些自由组成的镜头,絮絮叨叨的文本都是作者们渴望保留的一部分,这些部分同样给予了我们思索的养分。如伍迪·艾伦,如戈达尔,如马力克,也如阿巴斯,他们创作体系如此自由,所以才引得我们注目,站在不同的视角去看待电影。

《樱桃的滋味》是阿巴斯受众率最高的电影,它朴实简单,根本无处寻找观众们想要的故事性,大多数时候你都是根据人物对话来进行揣测,直到最后,你也没能在其中看到转折点,这个男人决定活埋自己?他的抉择没能呈现出来,这是阿巴斯的命题,最后我们在其中看到的只是创造题目的过程,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索性在《樱桃的滋味》后,我独行彷徨了一整条街,看着天色逐渐黯淡,昏黄,一大片昏黄的夕阳映照了整片天际,如此诗意的印象由心而生,似乎在这样的世界之中,这是你找到存活最好的理由。这和樱桃掉落在地上,浅尝过后是一样的心境。

这已超脱了电影的界限,你不再只是臆想或停留于故事当中,也不再去思考人性和社会的繁琐。

只一次,我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是在看《樱桃的滋味》时,只想着活着真好,活着能够看到这个美妙的世界,太好!

作者 | 陆晓安

半调子影迷,二流作家,吃喝玩乐,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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