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雷文军/四毛和瓜的那些事 / 开普饭

四毛和瓜的那些事

作者：雷文军

又是梦里的瓜香带走了我的睡眠，徒留一枕余香。思绪便随瓜香缕缕升起，飘回到藕池河边，那个还有些贫穷的故乡——华容县新建公社河口大队。四毛与瓜的故事便纷纷从月光下，大树底，菜地里，瓜棚中钻了出来。

四毛姓严，我的发小。学名金波，也不知他屋里哪个给他起了个还算洋气的名字。不过，除课堂上老师点名喊他金波外，大家平时都喊他四毛子。四毛的二哥留了级，便同四毛一起和我们在一个班级。虽说他没有四毛滑（调皮），可有一股蛮力，每次打仗，他都是既定的司令。除非集团作战，平时我们基本摆脱他的统领，跟着四毛小股游击。四毛鬼点子多，既能单独作战，又能运筹帷幄，带领我们纵横乡里。

哪家菜园里种了什么瓜，他心里都有分布图。哪几个生产队种了西瓜，分别由什么人看守，他提前侦察得一清二楚。有一天他召集我们来到西边的大桑树底下，进行战前形势分析：队里的西瓜熟了，看见有人在吃。白天是队里专门从河南请来的师傅和赖嘎保嗲招呼，晚上队里增派了劳力巡逻，想弄点吃恐怕不容易。今天我们先去会会他们，了解“敌情”，见机行事。先去瓜棚，围着他们“悬野白”（聊天闲扯）。然后十斤、咬脐等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进瓜地，摘了西瓜迅速突围到安全地带。万一被发现，我们就作鸟兽散，分头往瓜地里跑，确保十斤他们的安全。布置完毕，我们雄赳赳气昂昂结对赶往西瓜地。很远保嗲他们就发现了我们这支队伍，走出瓜棚审视着我们一步步走近。“哦，娃们，想吃西瓜来了？”保嗲满面堆笑开门见山戳穿了我们的来意。“不过，今天老子立个规矩，今后不许偷，不许自己摘，不许带，只能在瓜棚里吃。”“可以！”保嗲的话音未落，我们个个异常兴奋地答应。今天不费吹灰之力，旗开得胜，当然兴奋。那一次我们个个吃得肚子鼓鼓的，像极了春天池塘里发情的青蛙，使劲把肚子撑到了极限。四毛他会吃，直接两手插进瓜里，挖出中间一坨塞进嘴里，不甜，鹰爪又迅速伸向旁边那只。

记忆深刻的是那天晚上去偷小毛家的瓜。要说四毛和小毛是亲戚，也是我们平时的战友，我不晓得那天他是怎么撇开他屋里三个兄弟的。那天人不多，我算是拖油瓶的。屋里大人管教得紧，晓得了会被“条刷子”（细竹条）打得脱层皮。无奈经不住嘴馋心痒，偶尔偷偷替他们当当哨兵。那一天我领教了他的专业。他这样布置作战队员：进入菜地就蜷身滚动前行，摁人的东西就是瓜，用手试摸大小，拣大的摘。如果滚动情况不明，说明园主早有防备，提前把即将成熟的瓜挖眼（洞穴）埋在了土里。那就只能顺藤摸瓜，悠（用手往怀里拉）瓜藤。看见一个个小小的黑影窜进菜地，我的心开始突突地跳个不停，不完全是做贼心虚，就是担心发现了不好意思跟小毛他们解释。我还心神未定，就见一个个黑影晃出了菜地。收获颇丰，不过大多数瓜还没熟透。我们一手托瓜，一手握紧拳头用劲一锤，舌头一舔，味不好直接扔，好吃就迫不及待享用。从来没洗过，掰开就吃。身上又是泥又是汗，心里高兴得很，好似得胜归来的战士分享缴获来的战利品。我们原本都是洗了澡出来的，大人各自忙着自己的，根本不会想到，这会功夫我们已经洗劫了一块菜地。享用完毕不敢溜荡太久，就又蹑手蹑脚，顾不得这满手满面的瓜汁黏糊糊，趁大人不注意又悄悄爬上了屋外边的竹床。赤膊着个短裤，月光下汗水融合果汁把人整个黏在上面，翻个身，“嗤嗤”作响像撕狗皮膏药的声音。

最惊心动魄的一次要数偷河对岸鲇鱼须蔬菜队的八方瓜（一种很香甜的瓜）。他们是专业种植，瓜皮像油菜花一样金黄，油光锃亮如抛了一层蜡光，瓜肉翠绿欲滴，黄色的瓜囊绝对比蜜糖好吃，不腻人，香甜得很，让人垂涎欲滴。蔬菜队日夜都有专人看守，还有两只恶犬。据说他们看守的人也狠，真的打人，下手还不轻。为了这次行动我们不止筹划了一个月光景。四毛布置给我们每个人的任务是首先尽快做好一支弹弓再说，为此他还专门乘船偷渡到对岸，孤身潜入鲇鱼须皮鞋厂，捡了一些皮鞋边角料送给我们做发送子弹的包皮。那个时候做把弹弓真心不容易。来回上学的路上，我们的眼光都在四处搜寻可以作弹弓的“Y”字型枝条，然后再从家里偷把刀背在书包里爬到树上。高空作业不容易，个头有限，刚找着一枝可以踩脚的枝条，高处又够不到。一般情况下都是冒险作业，还要时刻提防大人出工路过。最不好找的就是橡皮，虽说商店有卖的可是我们囊中羞涩，一穷二白，并且弹射的力道和耐用性不如自行车、板车轮胎皮好。那个时候我们整个大队就只有一辆自行车，供紧急情况下使用。板车也寥寥无几。好在我们崇尚的“共产主义”，无论谁从哪里得到一块轮胎皮都会主动交到四毛手里，由他用圆珠笔勾画好，裁剪下来分给我们。子弹就是防汛沙堆里捡的大小合适的圆卵石。

行动的那一天是盛夏七月的上午，热得要命，正是长江发洪水的时候。藕池河浊浪滔天，水流湍急。我们一群人在堤坡边站了好久，傻傻地盯着翻滚的波浪发呆。最后，还是肚子里的馋虫作了决定：偷！四毛安排：水性好的过去，分两组，一组由马嘎丫头带领弹工队负责阻击看守人员，一旦发现，用弹工射击；另一组由他亲自带领深入瓜地，每人挑得两三只就迅速跳到河里，不得恋战。

我望着他们一个个光屁股跳进河里，担心多于贪吃。水流带着他们飘得根本无法按照既定方向前行，一个漩涡扑来，瞬间淹没了身影。好不容易游到河对岸，刚爬上大堤就被恶犬发现，狂吠着扑向他们，似要食肉啖血。弹工队英勇出击，射得恶狗嗷嗷转身。看守的两人闻讯立马拖个长竹篙跑了出来，那能让他们近身，弹工队奋勇阻击。为了避免自身伤亡，他们只能退回原地扯破喉咙大叫：“小狗日的……等我抓到你们就是一餐小死……”暴跳如雷也只能眼睁睁望着四毛他们抱着香瓜凯旋而归的背影干嚎……

无数次了，梦醒了我还在笑。唇齿留香，余味绕梁。很庆幸，我儿时的天性，曾这样尽情绽放。四毛，十斤，这些童趣的往事，你们可曾忘掉？